“交给你那几个侍女收拾去了。怎么,她们没向你汇报?”平宗将晗辛驱逐出府,连让她们主仆俩话别的时间也不给。随后立即选了四个侍女来伺候叶初雪,却被她拒之门外,不得近身。这几人自然身上有平宗的严命,半分不敢大意,生生在叶初雪的门外等了一宿,到天亮时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叶初雪并不吃这一套,叫出焉赉让他转告平宗,内院之事还得王妃主持,殿下不宜干涉过多。
平宗听她这话中语带幽怨,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说:“当日情势如此,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在这件事上却是分毫不肯让步:“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无非是所有选择里最便利、付出代价最小的那个而已。”
平宗支起上身认真看了看她的神色,想要确定她这话是认真反驳辩论,还是有别的意思。叶初雪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凑过去吻住他。
到天光大亮,平宗才从叶初雪的住处出来。走了一会儿,察觉到身边有人跟上,平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问道:“你不去守着她,倒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果然是焉赉。他有些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平宗站定转头看他,问:“是觉得让你这员大将去给一个侍妾当贴身侍卫委屈你了?”
“委屈不敢说,可到底属下也是有正经职衔的,在这儿守着有点儿师出无名。”
贺布部一万部曲被平宗编成了左右两军,只接受平宗一人的命令。平宗又从这一万人中挑选出最精锐的五百人,组成了贺布铁卫,作为他的贴身卫队。这五百人又分为左右两队,分别由楚勒、焉赉两人统领。如此算来,焉赉也算是北朝所有精锐军队中最顶尖的好手,如今不得不困守王府后院,给叶初雪做侍卫,说来确实心意难平。
平宗问:“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焉赉犹豫了一下,虽然他自幼号平宗一起玩大,这种时候也不敢嬉皮笑脸,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觉得师出无名?”
“我想……打仗!”焉赉在平宗面前从来不会绕弯子,这话已经是他能说到的最委婉的程度。
“前两天杀刺客你还觉得不够刺激?”
“那些人来了就全军覆没,太弱。”
平宗笑起来: “你跟在我身边可远没有守着她有趣。”
焉赉没有说话,表情却明晃晃满是不信。
“守着她吧。”平宗也不生气,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守着她,一步也别离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报告给我。”
“是。”焉赉听他说得郑重,自然也不敢怠慢,肃容应承。
“还有……”平宗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那四个侍女可靠吗?”
焉赉笑了:“放心吧,都是贺布铁卫家里出来的,绝对靠得住。”
平宗却一点儿也没有松动,叹了口气:“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也没办法了,只好先这样吧。”
平宗一走,叶初雪就将门窗紧闭,不让任何人有从外面窥探的机会。晗辛不在,她不但少了手和眼睛,而且少了一道屏障。她知道平宗安排的眼睛就在外面窥视,耳朵就在一旁侧听,这样的情形下她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禀报,说是王妃来了。叶初雪叹了口气,知道这一天仅有的可以安心合目的时机也已经失去,只得起身叫人进来更衣。
这是叶初雪住下后王妃第一次亲自踏足这里,身后莺歌、燕舞等人大包小包捧了不少东西来,一进门不等叶初雪行礼,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几日不曾来看妹妹,这几天可好?妹妹也不要太拘谨了,都是一家人,有空还是要出来与姐妹们坐坐,聊聊天才是。”
叶初雪也笑:“这可真是我的罪过了,不过是身子犯懒,却劳动姐姐大老远亲自上门。”
“我一来是看看你,劝你出门走走,别老闷在屋里;二来呢,也是殿下交代的,说你身子弱,让多给你补补。我找大夫问过,说妹妹自幼在南方长大,饮食起居都跟我们这儿不一样,所以身体不耐寒。”
贺兰王妃笑着招招手,身后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物品摆下,随即行礼出去。王妃指着那些食盒瓶瓶罐罐给叶初雪说明:“这些是风干的羊肉、马肉,其实要说健体强身,最好不过牛肉。只是太武皇帝的时候就有禁令,因为耕牛珍贵,严禁宰杀食肉,所以我们北方不吃牛肉也已经快有百年了。”说到这儿凑到叶初雪耳边低声笑道:“若是妹妹以后有机会去塞上,草原的牛倒是可以随便吃。我们贺兰部的金都草原上最好吃的就是风干牛肉。”
叶初雪骇笑,连连摆手:“我是真吃不惯这些东西,太荤了,也不好消化。”
“就是怕你消受不了,所以还有这些。”贺兰王妃一指旁边的一堆漆盒,“这些是酥酪乳渣奶茶奶砖。确实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草原儿女从小吃这些长大,个个身高体壮,冬不畏寒,夏不惧暑。要依我说,殿下给你张罗那些什么人参、鹿茸的,好是好,只是太过刚猛霸道,你这身体还真未必承受得住。就譬如一个浅口的盘子,哪里盛得下一大罐子酒?所以还是从日常饮食人手,方是最见效、最妥帖的办法。”
两人拉着手坐在屋中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久,莺歌、燕舞等人都屏息垂目,不敢出声。窗外松涛阵阵,宛若龙吟,王妃起身到门边看了一眼,冲莺歌、燕舞使了个眼色,她俩便带着同来的侍女一起出去。
王妃亲手将门关好,这才转身问叶初雪:“妹妹,我今日来,除了给你送这些东西来之外,还有句要紧的话要问。那天你答应替我问殿下对阿若有什么处置,也不知他怎么打算的?”
其实早在王妃进门的时候,叶初雪就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她心中也有些谋划,需要借力于王妃,于是也不隐瞒,摇着头叹息:“殿下对我也是戒备到了极处,哪里肯跟我说这些。当日扰了他的计划,这账他还没跟我算完呢。”
王妃呆了呆,也就想明白了,蹙眉发愁:“这可怎么办?阿若要是一直病着,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旁人也好,都不好过多追究。可眼看着那孩子已经能下地了,这要说好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天的事儿。唉,这可怎么好?”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世子能快快康复是天大的喜事儿,你愁什么?”叶初雪一边敷衍着,一边向门口走去,她用眼神示意王妃不要声张,到了门口,悄悄打开门闩,冷不丁拉开门扇,外面的人便失去重心跌了进来。叶初雪冷笑起来,果然是那四个侍女中的苏信。
平宗听说苏信被逮了个正着,倒也不生气,只是说:“算了,她们哪里知道她的厉害,这也太大意了。”
焉赉无奈地说:“她们也是太急切,想要快快立功,却露了马脚。”
平宗又问:“那么后来呢?”
焉赉说:“后来王妃和叶娘子也没有再说什么要紧的话,叶娘子只是答应了下午要去王妃那里坐坐。”
平宗细细思量了一下,笑道:“是了,王妃见诸位姬妾,她们身边伺候的人都只能等在外面小茶房里。这倒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办法。”
焉赉也甚是发愁:“我也不能近身,就算趴在房顶上,她们要小声说点儿什么,我总归是没有办法听见的。”
平宗笑了笑:“这还不容易,找个能进到屋里去的人听了转告不就行了。”
平宗打发走焉赉,回过身来,平衍照例在他书房中一边看各方往来的信件,一边耐心等候。见平宗进来时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禁放下茶杯,笑着问道:“怎么,那位南朝长公主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难题?你觉得我对付不了她?”
“自然不是信不过阿兄的手段。只不过以我自己切身的体会来说,这些江南女子的想法通常和咱们不大一样,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掉以轻心就会中招。”
平宗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说得好像你很有切肤之痛。怎么,莫非是从那个叫晗辛的身上学来的教训?”
平衍苦笑,手里握着茶杯,却想不起来原本是要放下还是要送到嘴边的。他怔了怔,握着茶杯在手中慢慢旋转,良久才说:“总之她们说的话不可轻信,她们要做的事情,十件里也总有七八件是用来蒙蔽别人的。”
“我已照你的建议将那个晗辛逐出府中。说来要不是你提醒,我也没有想得太明白,乌斯蔓草是柔然特产,叶初雪一个举目无亲的女子,哪里来的本事搞得到手?这个晗辛跟柔然到底有什么牵连?她又是怎么跟叶初雪凑到一起去的?”
“你这位南朝长公主我是不大清楚,但晗辛在柔然却非同小可。她与柔然可贺敦以姐妹相称。”
平宗笑道:“这就对了。柔然可贺敦本是南朝宗室女子,当初为了应付柔然的和亲之请被选出来封了个公主嫁过去的。想来晗辛、叶初雪和柔然可贺敦的关系就是这么搭上的。”
平衍面色凝重:“阿兄,如果那个南朝长公主跟柔然也有这么深的关系,你就不能太大意了。我担心她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