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霄拉住转身欲走的离音,笑道:“放心,也就剩这个匾还在了。琅琊王已经搬走了。”
离音这才忆起他这些日奔命似的忙,便是为琅琊王修葺王府的事情。这才消了怒,却仍然不解既然人去楼空了,为何要带自己到这里来。
“跟我来。”他故意卖关子不肯说明,拽着离音往里面去。
庭院中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林泉石榭疏朗有致,一路行来隐隐听见泉水流瀑的声音,越来越近。龙霄笑道:“可惜是晚上,白天来看,景致更好。”
离音沉着脸说:“大冬天的,能好到哪儿去?这宅子比咱们府里差远了,巴巴地拉我来这儿看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
“是,你是跟着永德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不稀罕。”他丝毫不恼,兴致高昂,笑道,“我却稀罕得不得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是说过嘛,琅琊王的宅邸。”
“这里本是罗邂的府邸,琅琊王在凤都的王府没修好,罗邂就把这里送他了。”
离音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所有事情都跟罗邂有关系。”
龙霄笑了笑。他们开始爬山。虽然山道旁早有人布置了灯笼照明,却仍然看不大清楚,加之积雪未尽,脚底打滑,龙霄怕离音摔倒,牵过她的手紧紧拉着,说:“跟紧了,小心。”
上这种小山对离音来说也是颇为吃力的。她渐渐喘息,不能再说话。龙霄就慢悠悠地边走边说:“我前些日子来过一回,见这院子里收拾得气象端严,很是好奇。照理说,当年罗家倒台,这宅子收了官,这些年一直闲着。你也见了,他们不过搬个家就萧败成那样,这么大的园子怎么也不该是现在的样子。我就打听了一下,人家说最近四五年一直有人照看。”
离音突然明白了,轻轻“啊”了一声,停住脚步。
此时他们距离山顶也不过一步之遥,龙霄放开她的手,让她能够转身向来时路上张望。这山虽是人工堆出来的,倒也颇有些气象。从山上看下去,只见各处灯火闪烁,映衬着园中湖水波光明灭。整个园宅已经空了,只有几处门内有人走动。冷月孤悬,园林静谧,只有不远处一处石壁上,一线瀑布赫然倒悬,飞湍喧豗,轰然作响。
离音怔怔望着跟前一切,仿佛看见了人世间所有的繁华与萧败,永恒与瞬间。过往的云烟,流转的时光,被突然地拉开了距离,让她能够从远处从容观察。“是她?”她好容易说出这两个字来,还险些被瀑布的声音掩过。
他却到底听见了:“是她。”
离音蓦地回头,那人就在上面不到~步的地方等她,冲她伸出手:“来。”
黑夜中,他的双眸闪亮,炯炯有神。这一次离音再没有什么犹豫,将手交了出去。
他拉着她走完最后一小段路,来到山顶。
此处不若别的地方,总要在山顶置个凉亭,只是在一株老松下放着一张石台,供上来的人略歇歇脚。龙霄并不放开她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石台,果然一片冰凉,便将身上锦裘脱下来铺上,拉着离音:“坐吧。”
离音却低头不语,半晌垂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他其实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无话找话而已。
果然离音低声说:“她从掌了权柄那一日就等着他回来。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说到这儿不禁抬头瞪了龙霄一眼,满是怒气。
龙霄自然明白这算是迁怒,一味只是笑:“如今罗邂身上嫌疑不清,连琅琊王也要撤清干系。我紧赶慢赶地给他把王府收拾好,就是为了让他赶紧搬走,带你来看看。”
离音心头一跳,朝他看过来,目光中全是狐疑震惊。
“你不信?”龙霄笑了笑,“我自己也不信。赶工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么多。今儿琅琊王将地契交给我的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着离音微笑,笑得她心头一紧,隐隐猜出他将要说的话,慌乱地低下头去。果然,龙霄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地方低低响起,“我第一个想的就是让你来看看。”他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登时染红了一大片肌肤。
离音只觉身上一阵发热,浑身的毛孔都霍然张开。她深深低下头,泪珠形状的耳珰在耳边激烈地晃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激越荡漾,险些不能自持。
龙霄伸手捏住一只珍珠坠子,低低笑了起来:“你慌什么?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
离音突然背转身子,口是心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龙霄的手捏捏她的耳垂,顺势沿着颊畔滑下来,落在腮边,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细腻柔软的皮肤,笑道:“我却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可怎么办?”
他靠过去,在她后颈上轻轻吹了口气,看着那里细软的碎发为之颤动,低头将唇印上去亲了一下。她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龙霄说:“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你。我知道你怕我要你是为了她留给你的那些信,或者是将你当作永德的替身,或者仅仅是怕你落到了别人手里。离音,”他语气中有着前所未见的严肃,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会否认这些原因都有。”
她的心重重一沉,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子,难受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睫毛迅速地颤动,心底悲凉地叹息,沉重得又要低下头去,却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试图怒斥,却发现声音软弱得就像即将融化的雪团,只剩下了不堪一击的冰冷。他却轻声笑起来,仿佛对她的反应十分欣悦。离音更加恼怒,用力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听见他说“但我是真喜欢和你在一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点燃了早就深埋在心底的引线,火花急速在周身窜走,终致引燃压抑已久的感情,腾起的绚烂烟火遮蔽了全部的理智。离音只觉耳边轰然一响,瀑布的声音突然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她瞪大眼看着他,他在说着什么,但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地说话。
龙霄说:“一开始我总觉得对你好就不辜负永德,总觉得我跟你在一起能聊起永德来,她是咱们俩共同的秘密,这让我跟你变得很亲近。但你不是永德的替身,你不该被笼罩在永德的阴影下,我喜欢看你做你自己时的样子。我喜欢你发脾气,打我,故意生气的样子,我……”
他的话离音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只是觉得缠绕在自己心上的绳索渐渐松开,让她一直以来紧紧绷着的心终于卸下了防备。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恐惧担忧,像昔日那样闭上眼睛由着别人来带着她行走。
也许龙霄确实是她的好归宿。
离音闭上眼,从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张开双臂,就像鸟儿松开保护自己的翅膀一样,上前贴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龙霄一怔.随即狂喜席卷而来。他猛地一把将她拥住,用力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认真热切地去吻她。
寒夜的风抵不过情人的热情,冷月孤星也因为突然而至的浓情丰艳了起来,山边的流水喧豗,脚下晕黄的灯光旖旎。离音躺在龙霄的怀里,心中所想只有他说出的那句话:“我是真喜欢和你在一起。”
第十八章 谁执彩练当空舞
天色刚微微亮,平宗就醒过来。一翻身,顺手将身边的人拉进怀里。
叶初雪微微挣扎了一下,却很快安静下来,任由他抱住自己,一双眼睛清明沉静,望着窗外微微透出的曙光。
“又没睡?”他的脸在她颈窝磨蹭了一下,用新生出的胡茬儿扎过她细嫩的皮肤,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你总是不睡觉可怎么好?”
“睡不着。”她轻声回答,就像最近这无数个清晨一样,带着一丝彻夜难眠的疲倦。
平宗的手掌在她的皮肤上游走,指尖所触仍是一片冰凉。平宗一怔。北方的房子但凡讲究些的都有夹壁,冬天在柴房中烧火,热气顺着夹壁传送,屋中温暖如春,丝毫不觉寒意。所以比起江南每到冬日总要在屋里烟熏火燎地烧炭来,这里在屋中摆个熏笼也就是极致了。她却裹着厚厚的裘氅也还是一点不见暖和。平宗握住她的手,不出所料地冰凉。“夏天抱着你倒好,清凉解暑。”他把脸埋在她颈边,闷闷地说笑。
“倒也不很怕冷。”她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说些毫不相关的话。不知是什么引发了她的谈兴,一边配合着平宗在颊边的狎昵,一边娓娓地闲聊:“以前在家倒是一点寒气都受不得,当初过江前旁人都怕我受不了北方的严寒,我自己却觉得还好。
只有在宗正寺那几日,真是寒气侵到了骨头缝里,冷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她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在他掌下延展开一片粟皮,也不知是因为忆起了当日彻骨的寒冷,还是因为他指尖的挑逗。
他在她耳畔低低笑了笑:“这是我的罪过,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昨日让人送来的鹿茸人参怎么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