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问:“如何?”
“回来的人说的确有一些弃置的房屋部落,却一个人也不见。而且……”焉赉神情迷惑,“以云山步六狐部三千多户算来,他们不该只有三千丁士,我是担心他们还会有一支人马,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从来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平宗皱眉沉吟:“可是如果真有这样一支人马,也不可能完全隐匿不见。总会有行迹泄露出来,何况他们在何处驻扎补给,不可能不吃不喝吧?怎么会全无踪迹呢?”
焉赉也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一直以来都只听说步六狐部有三千人马。如今他们举族全灭,若真还有一支人马怎么会还不出来?”
平宗点头:“也许只是误传。”他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又对焉赉道:“你派人再去云山一带找找,还是要确定些好。”
焉赉点头:“好。”他笑道:“其实也不用派人,那边我留了两百人在山里搜集更多的生铁。哦,对了,”他说到这里突然转向叶初雪,“叶娘子,我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队人马,也朝这边来,我怕有意外,所以没敢宿营,火速赶回来。那队人是柔然人。”
第四十四章 残山剩水成风月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忽然一队人鲜衣怒马地穿过街巷来到庆善坊秦王府前叫门。此时满城晨鼓还没响,街坊四邻也都还在安睡之中,被这百来人的马蹄声惊扰得从梦中醒来,一时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涌到窗前门外伸头探望。
秦王府管家匆匆整理衣冠迎出来,只听领头的笑道:“管家别担心,我们是禁军独孤将军手下。今日是我们来得唐突了。只是事情紧急,拖延不得。”
管家仍旧一头雾水,迷茫地问:“什么事情,敢情明示。”
“自然是喜事!”领头的神气和善,亮出一份圣旨:“陛下给秦王殿下赐婚,快带我去见秦王颁旨。”
整个秦王府都被这话惊呆。管家呆了片刻,不敢多言,飞快让人去请平衍出来。领头的人却说皇帝已经有吩咐,秦王腿脚不方便,不需行礼。又将圣旨宣读了一遍,只说秦王身为宗室贵胄,身有残疾,内府空虚。皇帝从名门之中选贤淑贞静的适龄女子赐封广安公主,适秦王为妃,由中书令平若主持,着当日完婚。
圣旨宣读完毕,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领头的笑道:“怎么秦王还不谢恩吗?”
平衍苦笑着抚着自己的断腿:“身有残疾,不能行叩拜大礼,还望陛下恕罪。”
对方笑道:“是了,有秦王这句话便好交代。”
平衍终于问了句正经话:“这位广安公主是谁?”
领头的人笑道:“秦王不必着急,再过片刻便有人来送庚帖册书,陛下连秦王的聘礼都已经准备好了。陛下说。事出仓促,却不能委屈了二位新人,三书六聘之礼下能少。只是时间紧急,却等不到那么长时间。陛下已经令人将书礼都已备齐,二位的庚帖也已经由陛下亲自过目后恩准,只需府上筹备婚礼之事便可。”
平衍听了默然不语。
领头的人又道:“是了,还有一事。陛下说事起仓促,秦王府中定然没有准备,青庐也已经着人去内库中提了,殿下不用操心青庐之事,准备宴客便是。这是龙城首屈一指的大事,陛下已经下令,命宗室诸王公皆来观礼。”
平衍听他说到这里,也已经想明白了,不动声色地转向管家:“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去准备,只怕要慢待贵客了。”
管家愣了愣,还不甘心:“可是殿下……”
“陛下的成命已决,没什么可是了。”平衍也站得累了,抱歉地向来人笑了笑:“我身体不济,站不得太久。若是尊驾旨意已经说明白,就请到屋里去喝杯酪浆如何?”
“不敢叨扰殿下。”对方连忙推辞:“陛下还等着在下回去复命。殿下,”他突然看着平衍的眼睛,“我回去该如何向陛下说?”
平衍知道这是在要自己表态,当下毫不含糊:“请向陛下转达,多谢陛下关念,三日后将携新妇觐见谢恩。”
这便是答应了婚事。来人松了口气,告辞离去。
平衍却已经支撑不住,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上,吓得关键连忙过来和阿屿一起搀扶着平衍,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好在五月的天已经十分暖和,石凳虽凉,平衍毕竟还能经受。
阿屿捧来浆酪给他喝下去,又缓了好一会儿,平衍才慢慢平复了下来。他思量了片刻,一连串地吩咐:“管家,还是去准备宴请客人吧,咱们府中不见外人也有许久了,府中人手只怕不够,一会儿平中书来了,我让他从晋王府调人来。”
阿屿好奇:“世子会来?”
“自然。”平衍哭笑不得:“他是主婚之人,只怕这会儿已经接到旨意,很快就会来,你去准备迎接吧。另外,”他沉吟了一下:“今日如果真的宗室诸王公都会来的话,须得加强守卫。你替我跑个腿,送个话给西府的素黎将军,我今日怕是没空去见他,就请他帮忙暗中留意吧。”
阿屿点头答应了。平衍叹了口气:“今日是要忙起来了。先让人去烧水,做新郎,总得沐浴更衣才显郑重。”
阿屿有些疑惑地问:“可是新娘子是谁都不知道,殿下就不好奇吗?”
平衍一时没有回答,抬起眼望向天空,此时晨色初现,淡青色的天空从西向东,渐次浅淡,终至融入天光之中,只在日夜交会的边缘,留下一抹旖旎的玫瑰色。
“是谁并不重要。这样的身份,不得慢待便是了。”他心中是有些微期盼的,但是也深刻地明白,那期盼不会白白实现,总要有些代价。而他在这样日影不曾露面的拂晓,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考虑关于代价的事情。
平若来得比平衍预想得还快,几乎是与第二拨宫中派来的人同时到了秦王府。
这回是高贤亲自带领了一群内官,手捧着三书六聘各项书礼,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有女方一本正经的陪嫁,有皇帝御赐的礼物,甚至连男方的聘礼也都替平衍出了不少。高贤笑眯眯地一见平衍就不停地道喜,却躲着平衍不肯多说话。见平衍要发问,便急忙转身招呼从人将青庐送进来,选了厅事前的空地大张旗鼓地搭起来。
龙城仍保留着些许草原上的习俗,婚事要在临时搭起的如穹庐一样的帐篷里进行,因为以靛青帷幕装点,因此称作青庐。
平若倒是兴致勃勃,在一旁看着仆役们将青庐搭起来,又一卷卷地往里面铺氍毹,笑着对平衍说:“七叔,这青庐可是我与陛下亲自去内库中寻来的。我们都记得当年在贺兰部看崇绾大人嫁女儿时用过的青庐。门帘上追着砗磲坠子,里面帐幕都是重锦真丝,南朝的绣工。总想你堂堂秦王,不能还不如一个崇绾大人吧。这一顿好伐,总算不比他差了。”
平衍留意到他话外意思:“怎么,你知道这头尾?”
平若倒是诧异了:“怎么,七叔你竟然不知道?这就难怪了,我刚才进门还在奇怪,虽然仓促些,可毕竟是喜事,你怎么倒是如临大敌一般。”他走到平衍身边坐下,问:“你知道这广安公主是谁吗?”
平衍心头猛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我该认识吗?是谁家女儿?”
平若却从他微微泛上粉色的眼皮察觉到他幽深细微的情绪,轻轻与平衍撞肩,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相信对不对?七叔我告诉你,今日大可以放心,不是旁人,就是你的晗辛娘子。”
平衍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琉璃杯,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若却毫无察觉,仍旧兴奋异常:“其实我也奇怪陛下是怎么想起来做这桩媒的。你也知道,你那位晗辛娘子的来历是说不得的,也难为他在皇室玉牒中翻了许久,翻出个先帝一位嫔妃曾经产下公主,后来那位公主在城阳王作乱的时候就没了踪影,便将这封号赐予晗辛娘子,在玉牒上也就是以广安公主的名号填了上去。所以今日的婚礼,是以长公主下嫁之礼,格外隆重呢。”
平衍被他无意间说中了心思,低声冷笑了一下:“是啊,陛下是怎么知道她与我的关系的?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人情?”
“你知道是在做人情就好。”平若眼睛发亮,丝毫不被平衍的多虑影响,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这些日我与崔相费了多少口舌劝说陛下让你出山。眼下龙城局势不稳尚在其次,陛下诛杀河阳公之事的确犯了众怒,宗室诸王公不肯从驾去谒陵。其实谒陵只是一个借口,这是要公然发难,令陛下进退失据。我跟崔相就告诉陛下,只有七叔你出面,才能劝服诸王公。但陛下却怕你不愿意呢。”平若一口杯中葡萄酒喝完,抹了一下嘴笑道:“我跟你交个底儿吧七叔,其实宗室诸王公,还有留在龙城的诸部大人们,也都盼着七叔你出面呢。”
平衍听他侃侃而谈,心中却想着另一番心事。
斯陂陀捎来叶初雪的话,他本来不以为然,并不打算照行。但眼下情势却是完全向着叶初雪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他其实早就有所准备要重新出来,但他的方向与叶初雪相反。他在病中支持灰衣人在龙城的行动,就是为了先将高车人赶出龙城,再想办法分化玉门军与贺兰部。而如今他如果按照平若的说法,出头去领袖宗室和诸部,便无法同时削弱贺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