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赉其实早就找了过来,却因为叶初雪衣衫不整而不好靠近。此刻听见呼喊,才迎了上来。“将军?”他想将叶初雪接到自己手中,却被平宗闪身让过去。
“你带人回去,集合全部人马,我要血洗步六狐本部!”平宗定了定心魂,又问:“平安来了没有?”
“来了,在勒古身边。”焉赉努力不去看叶初雪,语气沉痛:“勒古不行了。”
平宗一惊,越发将叶初雪搂紧:“去看看。”
叶初雪的手抚上平宗的胸口,低声道:“他救了我,昆莱没有……没能……”
“我明白。”平宗低声安抚她,带她找到勒古。
平安跪坐zai 巨石的下面,将勒古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给他擦着额头。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平宗抱着叶初雪过来,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勒古,”她轻声呼唤,“你看,叶娘子来了。她没事,还活着,勒古,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然而勒古的双目紧闭,躺在平安的怀抱中,再没有睁开过眼睛。
平宗走过去将叶初雪放在平安的身边,低声安抚道:“安安,你看好她。我去给他们报仇。”
平安抬起头望向天空,借以将泪水咽回去。她点了点头,沉声道:“阿兄,我以苏毗的身份下令,漠北诸部都会协助你找到昆莱。你一定杀了他。”
平宗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你放心。”
他正要离去,却被叶初雪一把捉住了手腕。她力气大得出奇,令平宗吃了一惊,望向她问:“怎么?”
叶初雪用力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带回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我的仇,我自己报。”叶初雪经常会说这句话,但在平宗听来,却总觉得过于执拗。他总觉的女人有男人保护,出了什么事情,由男人来处置最好。女人的手是养花刺绣带孩子的,用来杀人太过血腥。所以当初叶初雪在军营中砍杀凌辱她的贺布军时,他除了要尽力平息事态之余,也暗自恼怒,恨她的个性太过刁钻要强。
但是这一次,平宗觉得如果不将昆莱绑到叶初雪面前,让她亲手报仇,连自己都会没有面目再去见她。如果将她所受的屈辱加诸于自己身上,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他都会将昆莱剁成肉糜,何况叶初雪那样几乎是在用生命维持着自尊的女人。
勒古之死令整个阿斡尔湖七部都无比震怒,草原上到处都是带着象征苏毗号令的彩箭的信使。各部都接到了苏毗的消息,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寻找昆莱的下落。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有人看见受伤的昆莱朝着鼓山方向退却,他身边还带着二三十个随从。
平宗立即做出调整,带五百人全部一人双马换马不换人地追击,其余的人整装待发准备围剿步六狐部本部云山西麓。焉赉却有些担忧,问:“五百人够不够?要不然多带点人。”
“不用。”平宗利索地做准备:“步六狐有三千勇士也不能小觑,这次我把家底全都交给你,只许赢不许输,无比全灭,以免他们以后缓过来留下后患。”
焉赉忍不住问:“那族中老弱妇孺呢?”
平宗翻身上马,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呼啸一声,带着人飞驰而去。
这含意不言自明。
第三十四章 但听深空杜宇啼
天都马无比神骏,这次似是感受到到了主人的怒火,不需催促,便如腾云驾雾一样狂奔,到了第二天上午,平宗便追上了昆莱。
昆莱身边还有二三十人,见有追兵来本来还欲一战,不料到了近前才发现敌方人数是自己的二十倍,登时泄了气,被贺布军团团围住,想都不想就缴了械。
那一场突袭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抵抗,昆莱带去的三百人被勒古的五十人打得只剩下了这些,但好在全歼了对方,昆莱自己亲手将刀捅入勒古体内。他以为至少得有个三五日平宗才会得到消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见到平宗,他尚心存侥幸,装模作样冷笑道:“晋王,你既然已经翻脸绝交,又苦追不舍做什么?即便你道歉,我也不会再支持你。”
平宗高踞马上,阴沉沉地打量着他,抬手马鞭指向昆莱:“领头的留下,其余的人全杀了。”
昆莱大惊失色,犹自在喊:“晋王,你无端截杀我们是什么道理?”
他手下的人发现势头不对,也都慌张起来,纷纷抽刀引弓要与强敌一决死战。
平宗仍旧是那句吩咐:“不要伤了昆莱,动手吧!”
贺布军追了一天一夜,早就积了一股杀气,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在巨大的人数悬殊面前,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战斗,而更像是纯粹的杀戮。
平宗恶狠狠地看着前面人群中不时飞出断肢和鲜血,听着对方的喊声渐渐变成哀号,终至一声也发不出来。他要死死握住佩刀的柄,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去参与战团。他知道如果自己出手的话,昆莱只怕就活不到带回去见叶初雪的时候了。所以他只能强压怒火,在一旁冷眼旁观。
解决二十来个人用不了多久,一时人群散开,满地只剩下各种断肢残骸,连一段能完整辨认形状的肢体都没有。一大片被血肉染红的草地上,只有昆莱呆立在远处,一身的血迹,头上、身上挂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肉块。他早已经被刚才那一场如同野兽咀嚼过的屠杀吓破了胆,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双目通红,裆下淅淅沥沥地失禁。
手下人来问平宗:“将军,怎么办?”
平宗厌恶地看着昆莱:“带回去,交给叶娘子处置。”
他不想再看那人一眼,生怕自己的目光将他绞碎。他无数次出入沙场,什么样的杀戮都经历过,深知杀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直到今日此时,才恍然发觉,要忍住不杀人更难。难度几乎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只能一马当先地飞驰在最前面,离昆莱远远的,努力不去想他。
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的中午。此时距离平宗将叶初雪交给平安自己去追踪昆莱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多个时辰。他纵马直接飞驰到大帐前,翻身下马,下一步就冲进了大帐:“我回来了!”
帐中平安正在照料叶初雪,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拦住他:“你莽莽撞撞地做什么,嫂子现在经不起吓了。”
平宗伸长脖子也只看见叶初雪面朝里躺着,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平安推出帐外去。
一出来平宗就捉住平安的手问:“她怎么样了?”
平安叹了口气:“浑身是伤……”话没说完,就觉腕子被他攥得生痛,连忙安抚道:“都是皮肉伤,不打紧,只是吓得不轻,回来两三天了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具体到底出了什么事谁都问不出来。”
“吃东西了吗?”
平安摇头:“只喝了点儿牛乳。她就像是……就像是……”她要想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感受来:“就像是她人在这里,可是魂魄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平宗听得心头猛抽,哪里还能耐得住,转身就往大帐过去:“我去看看。”
“唉,阿兄!”平安拉住他:“你小心些,别吓着她。”
平宗点点头:“放心,不会的。”
他再次进帐,叶初雪仍旧面朝里躺着,和之前看见的时候没有差别。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一时间不敢有所动作,只是轻声问:“你醒着没有?”
“嗯。”
“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叶初雪仿佛要用好一会儿才能听明白他说的话,缓慢而艰难地转过头来,又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够抬眼看着他:“还活着?”
他笑了笑:“给你留着呢。”
叶初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你的刀呢?”
她身体仍然虚弱,刚要站起来,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平宗连忙搀扶住她:“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就是要杀人也没有力气。先吃了东西再去。”
她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一味捉着他的衣襟问:“刀!给我刀!”
平宗皱起眉头,这才察觉到她目中血红,神情狂乱,根本无法理智听他说话。“叶初雪,你怎么回事?”他捏着她的下巴问,“你睡觉了吗?这几天你合过眼吗?”
她定住,抬眼向他看来,目光迷乱空茫,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味问:“刀呢?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她身体终究太过虚弱,动作又过猛,刚问了两句,忽然脚下一软,朝地上栽去。
平宗赶紧接住她,打横抱起送到床榻上。动作间她的衣领滑开,里面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令他心头一痛,转头冲外面大喊:“安安!”
平安闻声进来,一看这情形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她……”平宗的愤怒已经无法压抑,指着叶初雪问平安:“她到底睡过没有?”
平安一怔:“一直都睡着,我们问话也不答。收拾伤口她也就任人摆布……难道……”
平宗气得跺脚,吼道:“你怎么不看仔细点儿?她根本就没睡过。两只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人都快疯了!”
平安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她闭着眼,我怎么会知道她睡了没有?你若是不放心便自己来伺候她吧,我是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