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胜仗的男人果然有着非同凡响的魅力,对她向自己投过来的仰慕目光心满意足,于是说话的声音中也就带着浓浓的快意:“叶初雪,丁零人的女人这个时候都会扑过来抱住她们的男人,你还站着做什么?”
她也笑开,张开双臂:“你过来。”
他大笑起来,大步上前,突然将她往肩头一扛,在她的尖叫声中朝自己的大帐走去:“你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得好好教教你丁零人的规矩。”
她的尖叫声很快便变成了婉转的叹息。他身上的味道混杂着尘土、风霜、汗水和血腥的气味,那是战场的味道,是经历过血与火的拼杀,经历过拼死的杀戮和快意的胜利后才会具有的味道,不同于她以前在他身上闻到过的任何味道。叶初雪直到这时才真切地体会到胜利对这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叶初雪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比平宗更能笑对失败。他对失去龙城之后一连串变故的平静应对令人几乎要忘记了他是一个怎样好胜骄傲的人。他能够理智冷静地分析失败的原因,并不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她的头上,却也懂得如何将她这个头号敌人化解成盟友。他懂得耐心蛰伏,慢慢积聚力量,随时调整策略,听去诸方意见。他从没有过一天的气馁和低落,始终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但是直到他用一串胜利略微洗刷了失败的耻辱,直到他将敌手揍得满地找牙的这一天,叶初雪才真正见识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她爱死了他这副模样。
她毫不矜持,在他把自己扔在长毛波斯氍毹上时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着倒在自己的身上,用热情的邀约来弥补这些天来的分离。
她对他的想念一点儿也不比他的少。对他的渴望也一点儿也不比他弱,她激烈而渴切地回应着他,用最饱满的热情欢迎他的归来。
平宗感受到了她的热忱,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挥洒着胜利的余威。直到天色将晚,帐外来来往往的人声逐渐喧嚣了起来,他们才终于在彼此的怀中平静了下来。
“你的办法很好。”他带着满足的慵懒笑着说:“全部用最好的马最强的兵,不在多而贵精,发挥丁零骑兵最大的速度优势,出其不意地打了两次之后玉门军对我们就已经胆寒。后面几次遭遇他们都是望风而逃,连正面接战的勇气都没有。”
“哪里是我的办法,你们丁零人不是一向都是这样打吗?”她自己倒是不敢居功,当初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不必与敌人硬碰硬拼兵力。丁零人最早就是依靠骑兵来去倏忽神鬼莫测的速度横扫大漠草原的,这是他们在血脉里流淌的本能。
“是你提醒了我。不然我会将五千人都带走,人数虽然多,战果却未必好。”他们只找回了三千匹天都马,平宗经叶初雪提醒,这才决定只带三千人南下,先亲自打几场胜仗,建立威名,然后再徐图后计。
叶初雪替他盘算着:“还得继续筹集军马。单人双马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骑兵的优势。”
这也是平宗的想法,只是困难却不小:“即便不是天都马,一等的牝马也得需要至少六千匹,阿斡尔草原……”阿斡尔草原如果有六千匹上好的军马,也就不至于需要平安每年都带人出去给人护路。这样的话题其实已经进行过无数次,每次都会卡在这个地方结束。
只是这一次叶初雪却有了新的想法:“柔然可汗已经过了壶关,向榆关进发了,再过三五天就会到乐川。”
“嗯?”平宗怔了怔,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你的那个侍女也会来吗?”
“什么侍女?”她含嗔地撇他一眼,笑道:“人家现在是柔然的可贺敦,即便平宸见到了也要恭敬相待,前尘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微微笑了笑,手下轻轻抚摸着她腰后的皮肤,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是意思是想要让我找柔然人要马?”
“他们丢了河西牧场,每年与北朝的十万匹马的交易也就没有了。有这样一个机会,应该不会放过。”
“你这算计倒是挺精,只是好像忘了一件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在她圆滑的肩头轻轻地咬了一口,激得她失声吟哦,在他怀中扭动着想要挣开。
“你别这样,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我忘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说。”
“你忘了他的河西牧场是我抢走的。”
“这个倒没忘。”她被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得咯咯直笑,只得将他在自己颈窝磨蹭的脸推到一旁,说:“别闹,痒。”她略缓了口气,才说道:“只是图黎可汗却不知道这事是你干的呀。”
“怎么会不知道?虽然当时龙城已经落到了平宸的手里,可图黎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连取他河西四镇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放心,他即便知道,也只会做不知道。”她说的胸有成竹,倒是令平宗怔了一下。
“什么意思?”
“平宸打的主意是想借着与柔然媾和专心对付你。你猜他会用什么办法让图黎与他讲和?”
平宗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他那点儿出息,怕是要把我好不容易才抢过来的河西牧场还给柔然人。”
“可图黎怎么会不知道西边四镇并不受龙城节制,河西牧场根本不在平宸手中呢?”
“他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龙城谈和呢?”
平宗想了想,忍不住问:“为什么?”
叶初雪扯过深衣裹在身上,从他怀中挣出来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一边指点一 边说:“其实以柔然的军力,若真要夺回河西牧场的话,四镇是抵挡不住的。为什么他们不动手,反倒要来跟龙城谈呢?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
平宗被她的话吸引,也披衣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和她一起查看地图,问道:“为什么?你说说。”
“因为现在柔然不想要那牧场。本来河西牧场就是他们因为虫灾才西撤让出来的,否则四镇哪里会那么容易占领。”
“图黎舍得吗?”
“图黎这个人精明世故,和老一代的可汗比起来,他看得更高更远。本来虫灾就会令牧场两三年内元气大伤,无法繁殖马匹,维持牧场的成本高昂,这牧场他现在留着无用还费钱,索性让了出来。我猜他是打算等过两年水草都养回来了,再把河西牧场夺回去。”
平宗若有所感,沉思地说:“那么他就要保证届时他能顺利夺回牧场。”
“现在四镇不足以抵挡柔然的骑兵,但如果四镇与龙城和解,有了整个北朝的强大兵力做后盾,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嗯,如果平宸够强,三年时间足够他解决四镇。”
“但图黎对平宸还摸不清楚底细,这就是他最初派遣俟斤鹄望前往龙城的目的,就是为了一探平宸的底细。”
“但从龙城来的消息看,平宸的计划,身边几个近臣都颇有微词,所以崔璨才找上晗辛,希望通过她想办法让图黎亲自来。”
“没错。”叶初雪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起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崔璨要让图黎亲自来谈。因为若是鹄望谈成的盟约,还有可以后退转圜的余地。但如果是图黎亲自谈定的,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他如果真的不赞同平宸的做法,就更不应该让图黎来才对。后来我想明白了。”她说到这里,回眸盯着平宗,微微一笑,眼波流转,仿若春云灿烂,笑着问道:“你猜到没有?”
平宗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群汉人的心思谁猜得透。说不定他就是希望敲死这盟约。汉人都没种,怕打仗,平宸就是跟汉人学得如此软弱,对待强敌不思进取,只图诱之以利。”
叶初雪却摇头,“以我对崔璨的了解,应该不是这样。”
平宗其实明白崔璨不会是那样的心思,只是不喜欢叶初雪提到崔璨是两眼发亮的样子,才故意发泄一顿不满,于是问道:“那你说为什么?”
“一定是因为崔璨认为平宸提出的条件图黎不会满意。他是想要借图黎的强势,堵死平宸的求和之路。”
平宗想了想,笑了起来:“果然有道理。”
叶初雪的他首肯,信心大长,继续说道:“图黎的野心很大,绝非一个河西牧场。他图的是整个黄河以北。”
平宗冷笑:“他胃口可真不小。”
叶初雪捏了下他的后腰,笑道:“这就是你的机会。”
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只有北朝自己乱了,图黎才有机可图。与对抗整个北朝相比,扶持一个能与龙城分庭抗礼、令龙城无暇西顾阻止他蚕食北朝西部疆界的势力要容易省力实惠得多。”
平宗面色不善地问:“你说的是谁?”
她自然知道他的不悦来自何处,安抚地摩挲他的手臂,说:“我可以让图黎以为你就是这个人。”
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叶初雪明知道这种说法会令他不悦,却也只能说下去:“在图黎看来你败给了平宸,他不会担心你做大了成尾大不掉之势;他认为你一心复仇,会不惜代价取得他的支持;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你从来没有坐上过御座,只要向他表露出一点你希望取代平宸的意愿,他都会相信你对他诚心投靠。他会给你你需要的一切,武器、马匹、钱。你在北边闹得越厉害,平宸就越急于与他谈和,定然会对他做出巨大让步。对图黎来说,这样做的好处远远大过跟你计较河西牧场那笔债,所以即使他知道四镇夺取河西牧场是你的谋划,也会假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