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点头:“就依娘子。”
晗辛于是微笑致意,转身快步进了平衍的房间。
一进屋才发现平衍已经穿戴整齐,正让阿屿搀扶着从榻上站起来,往步辇上挪。晗辛赶紧过去扶住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准备出门啊。”平衍平静地说,看了晗辛一眼,笑道:“怎么,你不是已经跟人谈妥了么?”
晗辛知道大概外面的动静都由阿屿听了转述给他,所以平衍早就胸有成竹了。叹了口气:“看来是躲不过的,我陪你一起进宫。”
她本以为平衍大概会反对,不料平衍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晗辛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也不知道这次入宫究竟是有什么变故,有些发愁不知该做些什么准备。平衍笑道:“不过是进趟宫,又不是出远门,你还要怎么准备?”
晗辛低声对平衍说:“高贤专门派了侄子来接你入宫,就是为了让你能安心。不但如此,高悦还主动让我随你一起进宫,我的任何要求他都一口答应……”
平衍握住她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担心有事。我担心的是你这次进宫,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你有什么必须要带在身边的,我最好还是给你带上。”
他不假思索地说:“你。”
晗辛登时面色烧红了起来,连忙挣脱他的手嗔道:“你怎么回事。”
“没关系,走吧。”平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云淡风轻地吩咐。
皇宫自有宫禁。此时早已经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须得高悦拿着宫内府的铜鱼牌才能叫开宫门。平衍的步辇由两名强壮的内官接了过去,高悦带来的人便都离去,只剩下高悦陪着他们从皇宫中枝繁叶茂的桂树林中穿过,一路向西北而去。
晗辛毕竟从小在皇宫中浸淫长大,虽然北朝的皇宫她第一次涉足,却毫不费力地就辨明了他们行进的方向,不由心生疑窦,扬声叫住高悦问:“我们这是向什么地方去?我记得延庆殿应该是在东边,咱们却一路向西走。”
高悦笑道:“这个时候了,陛下早就安歇了。要觐见得等到明日,现在是带秦王去蓬莱殿休息。”
晗辛早就知道这么晚不可能立即见到平宸,这一切都没有超出她的预料,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无法抑制地开始滋生蔓延。她忍不住问:“陛下召见秦王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要高貂珰亲自安排人手去接?高……”她的话没说完,突然手上一紧,低头看去,是平衍握住了她的手。
蓬莱殿本是太武皇帝时所修一座道观。其时丁零人入主中原不久,急于推进汉化,太武皇帝大兴土木仿照旧都雒阳的规制修建皇宫,并在宫中置僧寺道观,也经营得十分热闹。但北朝人多数不信道,先帝在位时总结前朝南渡的原因,将士人官员风行修道炼丹列为罪魁祸首,于是龙城本就不甚兴旺的道观便被彻底铲除,宫里这座道观也逐渐废置,成为堆放杂物的空室。
晗辛对这样的前朝典故并不了解,但平衍却是心中有底。所以当看到蓬莱殿破败杂乱的庭院时,他用力捏住晗辛的手,阻止她再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晗辛目瞪口呆,看着残破的窗纸,被风吹打不停开阖的门扉,满庭的蔓草,屋檐下大片白色的蛛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他?”
“他不过是受命行事,你问了也于事无补。”
平衍坐在步辇上将庭院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一遍,忽而笑了起来:“你去看看那边槐树下是不是藏着一个酒坛子。”
“这么晚了,你找它做什么?”晗辛心烦意乱,随口回绝。
“去吧,反正也睡不着觉了,总不能干坐着吧。”
他难得语气温和,令晗辛微微惊了一下,继而一想,这话也没错,只得叹口气,将平衍身上的锦裘又掖了掖,才照着他的指点,寻到那棵老槐树,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刨开土,居然真的挖出一坛酒来。“这是你藏的?”她惊讶地问。
“不是。”平衍笑了起来,“是晋王藏的,被我偷偷看见,就记住了。”他并不急于进屋,晗辛也觉得没有打扫不能让他进去,好在天气已经暖和,平衍身上又层层叠叠穿了好几层保暖的衣物,两人索性就在院中拍开酒坛的泥封,你一口、我一口地抱着喝了起来。
晗辛喝了一大口,将酒坛子递过去,自己抹了抹嘴问道:“晋王为什么会藏酒在这里?莫非是因为这里平时人迹罕至?他什么时候埋下这酒的?喝着口感似乎也有三五年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莫非将你安排在这里,是不希望你被人找到?可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见了对谁有好处?”
平衍好笑地看着她,问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
晗辛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问得一怔,耳边嗡嗡作响,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他的话。
他继续说:“那天你就喝了酒。然后拦都拦不住,推都推不开。”
晗辛突然站起来,“你别说了!”
他置若罔闻:“我问过你为什么,你挂在我的身上,只是笑,话都说不清楚了。”
晗辛被他的话扰得坐立不宁:“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她脚下虚浮,险些跌倒,酸涩充塞胸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满怀的愁绪发泄出来,“别说了!”
“晗辛——”他轻声唤她,声音低沉而充满了诱惑,令她几乎无法自已地微微颤抖。他总是用这样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令她在狂喜中哭泣。他太过熟悉她,知道能用什么样的办法令她失控。
晗辛用力摇头,想要将他的声音甩出脑海,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一棵树下,她的背紧靠着树干,脱口道:“你别这样,我答应你,陪着你,不离开,但你别逼我。”
平衍安静下来,目光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你说什么?说清楚!”
她全身失力,顺着树干坐在地上,捂着脸仿佛无法面对自己的选择:“你不能伤害她,否则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你再说清楚点儿。”他步步紧逼,“你到底怎么选的?”
“我选你!”她大喊了起来,“我选你!我愿意随你去生去死。她早就将我的身契还给我了,我不是任何人的奴仆,我可以选你,但我不能背叛她。”
“也不再为她做事。”
“我……”她迟疑了。
平衍坐在步辇上,手里抱着酒坛子,轻声笑了起来:“你怕什么,你帮我就是帮她。毕竟我不会背叛晋王,只要她不做对晋王不利的事情,我就不会对付她。”
晗辛含着眼泪点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跟她成为仇敌。”
平衍的手伸向她:“晗辛,你过来。”
晗辛茫然抬头,心口一片空茫。她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起身来到平衍的身边,任他将自己的手牢牢握住。
平衍说:“你这个时候做决定再好不过,龙城就要有大事发生,我必须知道我能够信任你。”
“大事?”她茫然地重复他的话。
“你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是因为有人想要保护我们。”
“保护我们?为什么?”
平衍抬起头看着天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他这话并不是询问晗辛的意见,不等她回答,已经继续说道:“晋王的人白天在北边狠狠地揍了玉门军的人。这会儿只怕严望已经带兵出城迎战了。平宸会崩溃,他会大肆报复所有晋王的人。”
晗辛明白了:“我们在这里,他却找不到你。”
平衍点头:“没错。”
第三十章 何如筵上舞醉风
叶初雪一听见外面暴起的喧哗声就放下手中的信跳了起来,掀着帘子冲出去,恰巧平安的侍女塞湖正朝她飞奔过来,两人差点儿撞到了一起。叶初雪扶住她问道:“是他们回来了吗?”
塞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力点头,反身向营地外面指了指。叶初雪也等不及她缓过气来说话,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
平宗离开了二十天,带着大队人马去漠南与玉门军打了几个胜仗,眼看着龙城调集了五万禁军要对他们进行围剿,这才率部北撤,避免与禁军直接冲突。
这二十天平宗并没有中断与叶初雪的联系,每日都有信鸽往返传递消息。平宗会将每日战果与行进路线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而叶初雪也会尽心地在帷幄之中研判地图,做出判断。她并不愿意在行军打仗的问题上对平宗这样的军人指手画脚,但随时掌握他们的动态会令她少些担忧牵挂,多些对未来局势的判定。
平宗知道她的想法,并且理解,这是最令她感到欣慰的地方。
大队人马照例驻扎在五里之外的空地上,平宗纵马飞驰而来,身后还有十几个人带着成千上万肥美的牛羊和上百口大箱子跟着,叶初雪知道那是他们的战利品。一连几场胜仗令所有人的脸上都盈满了喜色,平宗更是脸上挂着久违了的意气风发。
叶初雪远远看见他便站定了,目光驻留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笑起来洁白的牙齿益发衬得他的面色满是风霜。他的身体随着天都马的脚步上下起伏,意态自信从容,几乎在用全身每一根细微的毛发述说着胜利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