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响起了所有人的欢呼声,叶初雪也冲他露出了一抹明亮的笑,随即旋转着离开他,向后退开几步。
那希布的琴声重新响起,叶初雪继续刚才被中断了的舞蹈。
她不知何时向丁零人学习了舞蹈。肩膀微微抖动,身体如同风中舞柳一样柔软摆动。她被乌斯那草汁浸染过的头发格外丝滑,辫子只是随着她的身体摆动了几下,便全数散开,披散在身后,宛如流动着火光的黑色瀑布,欢悦飞扬,无比美丽。
平宗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去与她共舞,这是丁零人认定自己伴侣的仪式。然而他却一动都不想动,只想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叶初雪,在自己的面前绽放前所未有的妩媚娇艳。他以为自己对她已经穷尽了恩爱,却不知道原来她能为他做的还有更多。
她随着琴声翩翩起舞,仿佛她就出生在阿斡尔湖畔。她像丁零女人一样扭转身体,踩踏节拍,双臂作出雄鹰飞翔的动作,身体因为肩膀的抖动而在火光中微微颤动。
平安凑到平宗耳边,笑道:“她为了迎接你凯旋归来,从你离开那天起就努力在学咱们丁零人的舞蹈。阿兄,你要再不下场,就有人替你去了。”说着朝旁边瞥了一眼。
平宗这才看见一旁的昆莱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初雪。他眼睛里放出火辣辣的光芒,神情痴迷,张着嘴几乎合不拢,平宗觉得自己能看见他嘴角滴下的口水。他的目光尤其令平宗不悦,那种贪婪邪淫的占有欲他最熟悉不过,常年在外打仗,手下士兵见到女人总免不了露出这样的目光。他也很清楚有这样目光的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一想到叶初雪在昆莱的脑中只怕已经被剥光了衣服,平宗就怒火中烧。
他的勉强按捺终于在昆莱看见叶初雪一个优美旋转大声喝彩时土崩瓦解。平宗腾地一下站起来,不顾平安要拉住他的手,两步跨到昆莱面前,一把揪着他的衣襟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连推带搡地把他推到一旁。
这一下惊动了旁人,勒古和焉赉各自带人冲了过来,昆莱的人也涌过来一边护住昆莱一边要抽刀相向。
平安连忙过来打圆场:“大喜的日子,你们别闹!”
那希布爷爷却仿佛对这边的冲突毫无察觉,手下的弓子上下翻腾,琴声越发激越高亢。场中叶初雪也根本停不下来,随着乐声起舞,已经无法自控心神,全部的心神都被琴声掌控,只能不停地随着乐声舞下去,而无暇顾及场下的冲突。
平宗连看都不愿意看昆莱一眼,吩咐焉赉道:“把这人轰出去,以后都不许他再到咱们这里来。”
昆莱怪叫起来:“晋王,我又没有得罪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平宗被他的质问激怒,掐住他的后脖颈把他的头往下按:“你给我记住了,那女人不是你能看的,你不许打她主意!”
昆莱也气得脸色发白,一把推开平宗,冷笑道:“晋王,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这样对我?”
“一个女人?”平宗恨不得抽他一巴掌:“那是我未来的王妃。不是你口中随随便便一个女人。”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去跟昆莱斗嘴,吩咐了一声“轰出去”转身就想走。
昆莱喊起来:“你就不想要我的生铁了吗?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肯帮你,只有我会帮你。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敢跟我翻脸?”
平宗厌恶地看着他,已经不想再多说话,冷笑一声,掸了掸自己的衣摆,转身走了。
焉赉和勒古带着人将昆莱带来的人一步步逼到了大营外面,逼着昆莱等人上马离开。
昆莱犹自不肯罢休,翻身上马时冷笑地警告:“告诉你们晋王,我昆莱绝不会忘记今日之耻。从今后,步六狐部与丁零人不共戴天!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报今日之仇的。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焉赉嗤笑:“你有力气放狠话,不如回去跟晋王打一架,那样说不定我们晋王对你还能略微尊重点儿。”
勒古也笑道:“苍鹰没有老鸹会叫,但碰上面了哪个会赢人人都知道。”
昆莱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嘲笑,却也知道自己今日绝无胜算,只得愤恨地用力抽了自己坐骑一鞭子,带着随从离去。
平宗赶走了昆莱,便再也不能多忍耐一刻,脱去外袍,将腰间匕首解下抛给平安,跳下场中,与叶初雪共舞。
众人等了一晚上,等的就是这一刻。立时间欢声雷动,乐声大作。之前停下的鼓点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平宗带着叶初雪踩着鼓点且舞且退,一直退到场边,突然打横将她抱起,转身就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身后人群又爆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草原民族粗犷奔放,从没有汉人的各种礼仪,男女相悦,便携手洞房仿佛是最天然水到渠成之事。没人会对这样的情人有任何非议。平宗笑着对怀中人说:“叶初雪,你看他们都在给咱们加油呢。”
叶初雪因为激烈的舞蹈,面色红润得像频婆菓一般。她激烈喘息,胸膛不停地起伏,落在平宗怀中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勾住他的脖子。她索性放松全身,将头后仰,挂在他的手臂上,一任长发垂落到地上,露出修美洁白的一节脖颈,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平宗眼前。
平宗几乎能看见她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他如果是狼,会毫不犹豫地咬住她的喉咙,让她的血流入自己的口中,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离,再也无法抗拒。
他急切地将她带回自己的大帐,自己近乎颤抖地在她身边躺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力气大得几乎能听见她骨骼崩裂的声音。
叶初雪柔顺地忍耐着他的拥有。她此刻与他一样,渴望着他的拥抱来平息激越的心情。
穿上丁零人的衣服之前,她一直怀疑自己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舞。但是当那希布的乐声一起,当脚上的金铃哗啦作响的那一刻,她身体深处盘踞的那个叶初雪突然就变得不可压抑,要突破永德加诸给她的全部束缚,放浪而肆无忌惮,只用最纯粹的心去体验那种尽情挥洒美丽的快意。
舞蹈的眩晕久久不散。她脚上的金铃响了一晚,响彻阿斡尔草原。所有人经过他们的帐外,听见金铃的响声,都会露出会意的微笑。
这一夜叶初雪觉得自己真正成了一个丁零女人,强悍矫健,无所顾忌。当东方发白的时候,叶初雪躺在平宗的怀里,轻声地说:“平宗,你给我起一个丁零人的名字吧。”
第三十一章 断肠十里龙城路
龙城那一夜风急雨骤,蓬莱宫里屋瓦残破无法遮蔽。晗辛怕平衍受凉,四处找来盆盆罐罐放在地上接雨水。
平衍被冻得嘴唇发青,却始终一言不发,闭目坐在榻上。他身后就有一处在滴水,用一个香合接着,雨滴打在合中叮叮咚咚,连绵不绝。
榻上已经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平衍不能躺下,只能坚持坐着。晗辛见他浑身抖得如同秋叶,便坐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平衍被这温软的触感所扰,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她环在自己身前的那双手,轻微长叹了一声,用自己的手覆上去。两人皮肤相接,益发显得他的手掌从皮到骨都是一片冰凉。晗辛心痛不已,将脸也贴了过去,听着他腔子里心脏急促地跳动,恨不得将自己的体温分他一半,能分担他半分的痛苦也好。
所幸天气到底已经暖和了起来。
将近天明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晨光中鸟雀欢悦地在树丛中飞过,幼雏嗷嗷待哺的声音穿过清晨的雾霭,传进了他们的耳中。
晗辛一夜都没敢闭眼,环抱着平衍的身体,手臂酸麻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但有他在身边,竟然一点也不觉的这一夜漫长,也不觉身体的酸软难熬,原来与这个人在一起,所有的苦都会变成甜的。
“醒了吗?”他低声问,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倒仿佛身体吃不消的那个是她。
晗辛探过头去,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问:“你感觉如何?”
“死不了。”他轻声回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皱眉,强忍下断肢因为阴雨而起的钻心的痛。
晗辛又栖在他肩头歇了一会儿。一夜不睡,眼睛酸胀火辣,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他脸颊的皮肤清凉,她把眼睛贴上去,觉得十分舒服。“饿了吗?我去找点儿吃的。”
他们在这里已经四日。起初两日尚有人来送饭,第三日却一整天都不见一个人来。晗辛说要去找人来,却被平衍拉住。“别去,别让人看见你。”平衍说这话时神情忧虑,令晗辛不敢大意,只得答应他明日再说。
她从榻上下来,整理好衣物出门。门外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她惊喜之余,深深吸了一口气,反身回来叫平衍:“你要不要出来坐坐?外面好香。”
“不用了。”他的回答却十分冷淡:“我闻见了血腥的味道。”
晗辛一怔:“血腥的味道?我怎么闻不出来?”
平衍并不回答,只是说:“你到旁边厢房中去看看,怕是还有些肉脯浆酪,看看还能不能吃。”
晗辛也知道他少年时曾经在这里玩耍,比自己要熟悉得多。虽然仍然不相信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会藏着能吃的东西,却还是将信将疑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