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没好气地推开他说:“你打算怎么夺回龙城?你现在所有的不过是集结来此的五千旧部,龙城兵力是你的十倍都不止。更何况贺布军都是骑兵,若想攻城难上加难。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平宗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夺城无非围、攻、内叛几种打法。骑兵攻城不利,你的人数也不利于围城,更何况你要夺回的不只是龙城,还有皇权和人心,而围城势必导致龙城民生凋敝、食不果腹滋生骚乱,着两个办法都是下策。”
平宗的手臂撑在她的头部两侧,脸距离她的只有几寸,彼此喘息相闻,他的汗水跌落在她的额头上,肌肤相贴,他们共同分享着彼此的体温,但她却成功让他的兴趣完全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这种亲密相接的状态登时变得十分不舒服。
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拉过布巾丢给她一条,自己拿着另一条擦拭身体,问:“那么你的上策是什么?”
“龙城现在几股势力彼此纠缠,并非铁板一块。如果我没猜错,崇执为平宸重夺帝位出力甚多,却到头来让严望压在了自己头上,心中定然不满。高车人是喂不熟的狼,与龙城民众矛盾重重,屡受攻击,严望对此显然并没有用心处置。”
“你怎么知道?也是那幅画里说的?”
“这还用晗辛说么?”叶初雪嗤笑一声,似是觉得他的问题太过好笑,“平宸重返帝座,自己寸功未立,高车人也是贺兰部和崇执牵线才会与他达成交易。崇执出了这么大的力气肯定希望有厚报,却想不到严望异军突起,成为首善功臣。”她冷峻地笑了笑:“平宸将太宰这个掌管军事的位置给了严望,定然会令崇执不满。高车人在龙城四处惹事,谁敢说没有崇执在背后指使?”
平宗早就知道叶初雪的见识非常人可及,但她能分析到这个地步,也着实令他心中警惕。想了想,他问道:“就这些?”
“还有。”叶初雪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一瞬间脑中所闪过的各种情绪想法了若指掌,却终究没有在这上面太过纠缠,继续说道:“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确认最主要的对手,然后将利用其他人去攻击,借力打力,这才是你能赢的唯一办法。”
这也正是平宗这些日来与旧部商议后的结论,只是没想到叶初雪一个人仅靠晗辛的这副绣品和一些只言片语的信息就也能想到这一步。
叶初雪说到了兴头上,目光闪亮,盯着他问:“你早就这么想了对不对?所以听见我说出来才这么吃惊?”
他赞叹地笑了笑,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压到自己面前,深深地亲吻,直到被她恼怒地推开,才笑道:“叶初雪,你刚才说了我们。”
她怔了一下:“什么?”随即醒悟,她说得兴起,不知不觉用上了“我们”这个称呼,登时脸上烧了起来,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们…… ”
他心满意足地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说:“叶初雪,我就喜欢听你这么不分你我。”
叶初雪恼怒起来:“你怎么老要动手动脚,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我听着呢,你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做。”他故意将“咱们”两个字说得重些,满意地看她本来都张口了,又被噎了一下。
叶初雪决定不理睬他的调戏,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其实不说你也肯定明白,你的首要敌人是严望。晗辛说平宸打算平边郡,拿昭明开刀,这些一定都是严望的主意。这个人想要做真正都督中外军事的太宰,就必须要清洗边郡诸军中你的势力,以他的势力取而代之。”
叶初雪并不知道尧允与平宗的关系,只是她从小在军营中长大,深知掌握军队最关键的就是将领的立场,她听说第一个要拿尧允开刀,又联想到当初在昭明平宗可以瞒天过海地带着楚勒、焉赉单枪匹马提前潜回龙城,一定是因为有人替他打掩护,而这个人如今看来,就是尧允了。
她也是说到这里了才想到这一节,忍不住含笑看了他一眼。平宗立即明白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含义,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平宸此人,自小师从崔晏,修习汉人经典,雅慕汉人文章教化,听说他言谈举止日常习俗汉人士族子弟无异。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见过秦王,秦王也是崔晏教出来的,从他身上可见一斑。”
“没错,当初延庆殿之变,归根结底还是崔晏这帮汉臣想要掌握龙城命脉。”平宗说起这件事来仍旧恼恨不已。
“那就对了。”叶初雪点点头:“平宸这样的人,自然不喜欢高车人。而且我猜测他在金都草原求庇于贺兰部的时候,也对草原习俗十分不习惯,更何况崇执作为贺兰部的人拥立的却是他这个贺布部出身的皇帝,他不是平若,对崇执没有亲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只有戒备了。”
平宗若有所悟:“所以他重用严望为太宰,完全是为了压制崇执?”
“如果他真是存了这个心的话,只怕对平若也会有所疏离。我不知道平若与平宸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但从平若掌握禁军保全晋王府和秦王府来看,他们俩并不是一条心。”
平宗听此一言,顿时豁然开朗:“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离间严望平宸和平若的关系,将严望与其他几股势力对立起来?”
叶初雪点头:“这是第一步。”她狡黠地笑了笑:“一共有三步。”
平宗捉住她的胳膊:“你快说说看!”
叶初雪正要开口,突然外面有人禀报:“将军,昆莱大人来了。”
第二十四章 碧湖清风梦天涯
昆莱不耐烦地甩着手中的马鞭,眼睛盯着平宗大帐的帘子。他到此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迟迟不见有人从里面出来,身后带来的一大班随从已经等得不耐烦起来。昆莱瞧着一个眼熟的从人,说:“再催催,让客人等待,这不是你们丁零人的待客之道。”
正说着,突然门帘一掀,叶初雪从里面冲了出去。
她面上仍然酡红不退,身上虽然都穿戴齐整,头发却披散着来不及梳理,怀里还抱着一大团白色丝绢。她对门外围了这些人也始料未及,蓦地怔住,飞快扫了诸人一眼,被昆莱惊讶探究的目光刺痛,来不及与其他人打招呼,转身就飞快地跑走。
昆莱目光追在叶初雪的身后。他只消一眼,便也就看出了她脸上的红晕是如何而来,不禁对身边人笑道:“晋王可真是艳福不浅。也难怪,这样的尤物,时时在身边出入,是男人都把持不住。”
平安过来,听见这话脸上微微变色,对这样猥琐的话又不好直接驳斥,一味催请道:“昆莱大人这边请。”
昆莱好奇地问道:“刚才那小美人就是上回差点儿被我的马踩死的那个吧?南方女人,确实跟我们草原上的不一样。苏毗,若是晋王什么时候玩腻了,可否将她卖给我?我用一百斤生铁跟你们换。”
六步狐部所居大山中盛产铁矿。六步狐人虽然被丁零人逼迫离开了阿斡尔草原,却并未因此一蹶不振衰落下去,主要就是靠与诸部交易生铁维持。
平安几乎无法再忍耐他肆无忌惮的话语,正要斥责,却见平宗穿戴整齐从大帐出来。她怕若真是争吵起来会激怒平宗,连忙转移昆莱的注意力,笑道:“你看,晋王出来了。”
平宗带着一脸吃饱了饭无法掩饰的笑意走过来,连昆莱都觉得他此时格外和蔼可亲。
平安见机最快,连忙说:“你们就在我的大帐里谈吧,那边我让人去收拾。”
平宗似乎听不出她语中的讥讽,伸手侧身,微笑看着昆莱:“昆莱兄弟,请。”
平安的大帐里布置得却与她在龙城晋王府的房子差不太多,各种精雕细琢的装饰虽然不多,但床几案榻一应俱全,长毛氍毹上额外铺了编织精美的席子,锦绣隐囊,丝绢帐幔,层层叠叠,确实与平宗大帐那种一通到底的风格大相径庭。
平宗与昆莱各自落座后,笑着问道:“昆莱兄弟,你们六步狐部到阿斡尔草原也不算近呢,往返也得有个七八天,上次诸部会议你就来了,走了没几天又回来了,是路上折返的,辛苦你了。”
“草原上的汉子,还怕这点儿辛苦吗?”昆莱在平宗面前半分也不肯自堕气势,见他这样问,回答得豪气干云。“其实我折回来,对晋王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平宗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昆莱的语气自信满满:“我决定帮你夺回龙城。”
“你?”平宗的确有些意外:“为什么?”
昆莱皱起眉头:“晋王,你是跟汉人们学坏了吗?你口中叫我兄弟,却对我如此不信任。兄弟有难,我们步六狐部自然鼎力相助,这有什么可问为什么的?”
平宗并不为他的质问所动,微笑道:“我虽然是躲避追杀才被迫北上越过大漠来到阿斡尔草原的,但我平宗并非丧家之犬,这营地外面就驻扎着我的五千精锐。若是兄弟对我的麻烦鼎力相助,我自然感激不尽,衷心欢迎。但步六狐部与丁零人的恩怨纠缠了这么多年,你昆莱大人突然如此不念旧恶地来帮忙,我自然要问问,是哪位神灵感化了你们步六狐部坚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