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动了动,很慢地动,还带着颤抖,缓缓移动。
当胳膊移开,上下两排深深的牙痕也更加清楚。我在全心全意地探查他体内的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看这牙印的深浅,似乎醒来很久了。
“你要找什么,我给你拿。”看他那缓慢的动作,那哆嗦着的手指,我忍不住地开口,不忍他这样,不舍他动。
他深深喘了口气,手还在移动着,可以感受到他动作中的坚持,这样的他让我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看他。
他的手摸索着,在榻的一角摸到了我的裙角,五根颤抖的白玉握着我的裙,然后死死地握住。
心头,有什么坚持的东西,因为这个动作而变的松动。
胸口堵堵的,很闷。
双手,不自觉地揽上他的腰身,在让他转过面对我的时候,让他靠在我的肩头。
他无力地依着我的肩,发丝垂满我的胸口,将那绝世容颜遮掩了大半,肌肤从发丝的缝隙中透出,若隐若现,却是白的吓人。
声音,亦是气若游丝,轻的几乎听不清楚,短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他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要将耳朵凑在他的唇边,才能完全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姐姐,那天我骗了你,对不起。”他的道歉,听在耳内,也是满心的酸涩,“我不是去送吃的,我只是想见你,我不该对你说谎的。”
我没有想到他说的竟然是这件事,突然不知道该回什么。
“还有刚才,我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那话语中的温顺,那蜷缩如猫儿般的姿势,那满满的怕我责难的乖巧,让我如何怪得起来。
我几度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为什么?”
“我好累,一直小心翼翼的,一直不能随心所欲,我不想去做皇子,不愿意当皇帝,刚才就冲动了,想着死了算了。”这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中间喘了好几次气,不过总算那汗水不再沁出,应该是疼痛开始消散了。
“你……知道自己的病?”
他往我身上又贴了贴,汗水沁湿了衣衫,让他的身体格外的冰冷,想我从我这汲取温暖。
我也拥的紧了些,他的唇角依稀是勾起的。
“小时不知,活泼好动,常常疼的死去活来,姨娘为了不让我痛苦,就给我吃药,那样身体就会被麻痹,慢慢的昏睡过去,后来吃的多了,药也不常见效了,就只能自己控制心性,不再乱动。”
“白曼陀罗”对他无效,竟然是这个原因?
那他究竟是吃过多少药,才会对如此强烈的麻药都有了抵抗力?我不敢想象。
“姐姐。”他在我的肩头嗫嚅着,“你想我做帝王吗?”
他该不该做帝王,似乎这个问题我想过数次,但最终都没有答案。
“帝王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他耳边轻语着,“我想你活着。”
他的唇又勾起了些,浅浅的,泛着苍白,象是花瓣枯萎前极致绽放的一刹那,美的让人心惊。
“那我下次不寻死了,这次你不要怪我。好吗?”
“我何曾怪过我?”
这个回答,让他眉头也舒展了,低低的叹声中轻喟,“那我努力活着,只是……”他叹息声起,“我似乎也活不了多久的。”
太美的人,不该属于人间,会惹天妒。当初我在赞美他容貌的时候,就有过这样无声的感慨,难道这无心之语,竟然要一语成谶了吗?
☆、真相
真相
这是真相,残忍的真相。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从他少时起,就在等死,不能有喜怒哀乐,不能有活泼好动,这样的人生从不能随心,不能由自己,活着又未尝不是一种痛苦。
我只看到他恬淡的一面,看到他安静的一面,看到他顺从的一面,却不知道这样是要多少次的压抑才能做到。
“我要给你起针,可能会有些疼,你能忍住吗?”说出这话的时候,连我都不忍心了。
刚才不过是探查,他已是全身颤抖,这血脉逆行起针,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住。
“你要我忍,我就一定能忍住,你不要我死,我就努力活着。”
他的回答,让我好沉重。
他动了动,宽松的衣衫从肩头滑下,半挂在臂弯中,露出那个牙印。被咬过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以牙印为中心,一大片的青紫色,中间的伤口还在渗血。
拿起药粉撒上他的伤口,替他将衣衫扯回肩头,“莫要再咬自己了,若是疼,你咬我好了。”
他微微动了动,发丝如水波在我的胸前摇动,“不。”
“我皮厚。”
他还是摇了摇,“不。”
“那你忍着些,不能再拖了。”我不敢再啰嗦下去,时间拖的越久,针随着血气走的越远,他将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嗯。”他轻应了声。
我的手贴上他的胸口,当彼此的肌肤相触,他瞬间绷紧了,这是身体对痛苦记忆的反应,他恐惧那痛楚,绝不如口中说的轻松。
怎么样才能让他放松下来?
“如果你笑一笑,我晚点带你去吃小笼包。”我哄着他,声音也格外的轻柔。
他抬起眼,缓缓的,像是蜻蜓落在水面时,薄翼的微颤,视线缓缓上移,停在我的脸上,透露着期待。
“不够吗?”我逗弄着他,“那再加块‘梅花糕’怎么样?”
那眼中有了光彩,他的唇动了下,“有糖炒栗子吗?”
“有。”
“有瓜子吗?”
“有。”
“有腌梅子吗?”
“有。”
“有沾着芝麻的小烧饼吗?”
“有。”
我们两个人一问一答,他眼中的光也越来越闪亮,我开始轻轻渡着气,以纯气包裹上针,小心地逆行在血脉中,朝着肩头逼去。
他望着我,口中不停地问着,几乎把能想象的食物都想了个遍,他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淌下,挂在尖尖的下巴上,随后又是一滴滑下,融在一起落了下来,打在衣衫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不多久,那小小的圆点就变成了大大的圆点,在他深色的衣衫上留下更深的一团印记,他下巴处汗珠的汇聚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唇开始不住地哆嗦,每说一个字,都显得艰难无比,却还是坚持地说着,“姐姐,还、还记得上次、上次你为我买的、买的那个……”
“糖人是吗?”我笑着回答他,给他镇定的力量,“你最喜欢的,我知道。”
他嗯了声,“上次、上次天热,没放多久就、就化了,我、我还没、没看够呢,要到冬天了,你能再买一个给、给我吗,这次我一定能看、看好久呢。”
原本普通的话,我的心却咯噔一下,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
“你喜欢,给你买两个,吃一个看一个。”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很随意,“这可是有钱人家的待遇哟。”
他脸颊上又现出了那花瓣凋零前的表情,“姐姐一直对我好,我知道的。”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针已经到了肩膀附近,再坚持一会就好了,他只要再忍一会。
“是吗?”这低低的问声,不象是在问我,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当然。”针又走了几分,他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身体朝下滑去,整个人蜷缩如虾,浓重而剧烈的喘息声不断传来。
我一只手贴着他的胸口,一只手搂上他,口中叫着他的名字,“合欢,合欢。”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眨了眨眼睛,想要告诉我他很好,可这全身湿透如从水里捞起,脸惨白如纸,唇不断哆嗦的人,真的好吗?
“你乖乖的坚持住,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还有一点,针就能逼出来了。
他动了动唇,没有声音。
我全心地逼着针,只有尽快将针逼出来,才能彻底让他不再痛苦。
当针终于行到了安全之处,我看了一眼怀中的他,他完全瘫软在我的身上,呼吸凌乱不堪,唯一让我安慰的是,那双眼还睁着。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感知都交与了内息中,针在我的控制中,一点点从体内逼出。
就在我专心致志地逼针时,怀里的他突然动了动,靠在我肩头的脑袋抬了起来,冰凉的柔软贴上我的唇,停了停,退开。
那是他的唇,好软,但是好凉。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沉重地落了下来,针尖从肩头透了出来,带着血丝落入我的手中。
我来不及放松,双手环抱着他的身体,而他已陷入了昏迷中,表情定格在唇角的笑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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