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帖儿忙给契苾何力与执失思力行礼,连连摇首:“姊姊言重了,我不过是仗义相助罢了,当不得什么功劳。”
“铁力尔部落亦不愧为我铁勒的好儿女,放心罢,必不会落下他们。”说罢,契苾何力长长一叹,毫不顾忌执失思力与李袭誉就在跟前,便又道:“我视你们为子侄之辈,本该好好照顾你们才是。因我安排得不够周全,方令三郎、憨郎都受了这般苦楚。阿娘若是得知,必定不会放过我,茉纱丽在心里也一定会怨怪我这个世父。”他如此明白地道出彼此的亲戚关系,教在场众人都有些吃惊。
执失思力将军接道:“想不到,孙校尉竟是你的侄女婿?”说着,他特意又打量了孙夏几眼,笑道:“他是名猛将,如今受了磨练之后也多了几分沉淀的心思,日后想必渐渐也能独当一面了。姑臧夫人的眼光着实不错,得了个上好的孙女婿。”
李袭誉双目微动,扫视着孙夏等人,口中只附和着笑了笑,也并未多言。他与契苾何力虽是副将与主将,关系却并不熟稔。而且,他对孙夏等人并不熟悉,因此不像执失思力那般反应热烈。而作为他亲信下属的那位折冲都尉则是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暇玉等人,仿佛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她口口声声要让契苾何力将军来主持公道。既然是亲戚,将军偏向谁不是明摆的事?!
奉命出帐之前,李暇玉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此人竟吓得险些变了脸色,惨白着一张脸垂下首。当然,眼下他发愁的大概是如何解释凉州军悄悄进入战场不表明身份之事,以及只听从李袭誉之命却不奉军令向主将禀报等,并不知道自己放暗箭伤谢琰也教李暇玉猜了出来。在一切证据都搜集完毕之前,李暇玉也并不欲打草惊蛇,嗤笑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女兵与铁力尔部落的骑士在大唐军营之外暂时扎营。李暇玉并不欲久留,但此番战事已经结束,唐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她紧紧跟着至少能探知接下来的诸多消息。诸如谢琰的功劳如何算,诸如李袭誉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是否还想着斩草除根等等。
然而,当她看见匆匆赶过来的慕容若时,佯装的平静便再一次被打破了。慕容若奉命打扫战场,刚听说此事便奔了过来,见到李暇玉的神情,他怔了怔,艰涩地道:“谢三郎还没寻见?”
“他一定不会有事!”李暇玉敏感地察觉他的话中之意,几乎是失控地喊道,泪水纷纷如雨落,“无论是谁想让他死,都不可能如意!”或许因慕容若才是眼下最值得信任与托付一切的人,她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所有的不安、担忧、痛苦与仇恨都一并迸发出来。
慕容若忙点着头,宽慰道:“你说得是!他不会出事!我那些侍卫尽管使唤,让他们都散出去寻他!不将他找到,就都别想着回来!元娘,你也不必自己撑着,所有想做的事,都尽管交给我就是——李袭誉这个老贼!我绝不会放过他!!”
连日以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行军征战,又因担忧悲伤之故夙夜难以安宁,李暇玉的身子早已经被掏空了。她听着慕容若口口声声的保证与许诺,心中略微松快了一些。然而,随后她便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猛然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韶华一梦
昏昏沉沉之间,李暇玉仿佛闻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袅袅香气。她挣扎着想张开双目,却始终醒不过来。不,她怎能任凭自己就这样昏睡下去?她还要寻她的三郎,将他带回去见染娘!如今三郎尚且生死未卜,她如何能容许自己无知无觉地病倒?
然而,下一刻,便有一个声音在心中骤然响起来,充满了疑惑:“三郎?染娘?那是谁?”她有些茫然,不知不觉便睁开双眸,原本因病重而失去焦点的目光渐渐清晰起来,怔怔地望着华美的床帐出神:是呢,三郎,染娘,究竟是谁?她为何会心心念念挂记他们?遍寻所有的记忆,分明她从未遇见过能够让她这般称呼之人。她嫡亲的阿弟行四,那位行三的兄长不过是宫人所生,从未亲近过,她更不可能直呼其名。
“阿姊,你可算是醒了。”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位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娘子。她穿着一身越州缭绫做的裙衫,华美的章纹在光芒变幻间改变着颜色,瞧上去便价值不菲。娇美可爱的圆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含着忧虑与依赖,仿佛小大人一般松了口气:“阿姊突然病倒,可教我吓坏了。阿兄这几日也不曾来探望我们,真是狠心!哼!”
这是她的妹妹,唯一的嫡亲的妹妹。原本还应该有位异母妹妹,刚出生不久却莫名夭折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记忆仿佛因生病而变得遥远,她需得细细思索,方能渐渐理出些头绪。
然而阿妹却并不知她的境况,趁着宫女侍婢都不在,便爬到床榻上,用充满童稚的声音告状:“阿姊,咱们的宫殿前守了好多侍卫,面相看着可凶了。我本想跑出去让阿娘阿爷来看你,但他们说阿姊正在生病不能见人,连我都身染病气什么的,不准我出去!阿姊你帮我去教训他们!一定是他们隐瞒了阿姊的病情,阿娘和阿爷不知道你病倒了,才没有过来瞧你!”
听到此处,她竟禁不住浑身一颤,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位盛装华饰的女子正狼狈无比地坐在地上哭泣,双眼中带着彻骨的怨恨。那是她的阿娘,正在用所有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咒骂着即将屹立于后宫之巅的女子。而她只能流着泪,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孔武有力的粗使宫女将她挟持起来,毫无尊重之意地往外拖行。
“放开我阿娘!”那时的她原本战战兢兢地蜷缩在一旁,见状终于鼓起勇气从角落中疾走出来,扑过去抱住女子不放,“贱婢安敢对淑妃不敬?!你们这是奉了谁的命令?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性情一贯温和的她,破天荒地学着往日阿娘教训宫女的言辞,怒气冲冲地叱责这些宫女。
然而,这些地位最为卑微的粗使宫女却并不将她这位堂堂的帝皇长女放在眼里,冷笑着道:“圣人有命,将王氏、萧氏都废为庶人!如今宫中事务皆由武昭仪掌管,奴等奉昭仪之命,将两个庶人送到她们该待的地方去。贵主是金枝玉叶,可千万别自污身份,与萧庶人牵连不清。”
“我不信!”她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阿爷竟然如此无情。昔日父女之间的天伦之乐犹在眼前,阿娘受宠的时候连王皇后都不得不退出一射之地,为何转眼之间便会沦落到如此境地?那武昭仪何德何能,居然能一举将阿娘和王皇后都除去?!
“贵主安生些罢,奴们也是奉命行事,可别教奴们难做。”粗使宫女的力气奇大无比,轻易就将她的双手掰开,拖着她的阿娘继续往外走。如此毫无体面如罪人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中被拖行出去,她知道,出身兰陵萧氏这等世家大族的阿娘必定已是羞愤欲死。就算是成王败寇,又何必如此羞辱人?!
“阿娘!阿娘,我立刻去寻阿爷,请他收回成命!!”事已至此,唯有去劝服父亲,阿娘方有机会得到赦免。她绝不相信,父亲……阿爷竟然如此无情,全然不顾十几年来的情谊。便是阿娘已经失宠,毕竟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看在她们的份上,难道便不能通融么?就算是降阶为最低等的采女也好,总好过废为庶人!
“别去!阿玉!不能去!!”一直只顾着咒骂武昭仪的女人却忽然高声唤住她,“阿玉,眼下还不是时候!不能去!免得你和阿云都受到牵累!你是九郎的长女,长女,她一定不敢对你下手……呵呵,他的心可真狠哪,比那毒妇还狠!好阿玉!你也是长姊,一定要照顾好四郎和阿云!”
“阿娘……”自从她出生开始,便只见过萧淑妃因受宠而骄横跋扈的模样,何曾见过她如此状若疯狂地大笑大哭?她不由得怔住了,睁着双目看着她被拖行离开。回首四顾,这座充满了各种美好记忆的偌大华美宫殿失去了主人之后,仿佛瞬间就变得零落不堪。她茫然地在宫殿中行走着,忽然仰首便倒了下去。
之后,她便病了,病得神志昏沉不知今夕何夕,甚至还做了奇怪的梦。然而,眼下却什么梦境都想不起来,只留下眼前冰冷刺骨的现实。阿妹尚且年幼,懵懂无知;阿弟已经离宫开府,如今也音讯不通。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照顾好他们?不教他们被狠毒的武昭仪所害?面对权势煊赫如日中天的武昭仪——或许过些日子便是武皇后,她又能做什么?
是的,身为帝皇长女,御封的义阳公主,年已十岁的她居然什么也做不成。分明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你能做的事情有许多,虎毒不食子,去见一见父亲为何不行?就算不能为阿娘求情,总须得让他心生怜惜,往后才会照拂你们。然而,她却惶惶然,不知是否该遵从这个陌生声音的指点来行事。阿娘说了,不能在这个关头去见父亲,听她的话,总不会有错……何况,宫殿外面都是陌生的侍卫,她又如何能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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