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住她的年轻男子怔了怔,低声道:“得罪了。”说罢,便缓缓地坐在了一旁。与过去相比,他的身量已经变得足够魁梧,面部的线条也越发刚毅。然而,眉眼间依然能看出过去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的影子。此时他背上还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支箭,伤口还在往外淌血,显然是方才为了救她所受。虽然伤口看上去并不深,李遐玉却仍是唤来了女兵照看于他。
而后,她从尸首当中拔出一柄适用的胡刀,扫了一眼外头越发混乱的战场,运足气息,大声喝道:“凉州军来援助我们了!不必惊慌!剩下的残兵败将已经不足千人,咱们完全能全都杀个精光!也好让凉州的弟兄们瞧瞧我们灵州军与铁力尔部落兄弟们的厉害!!”
铿锵有力的话一遍遍地传出去,而后在战场上回响起来。原本悄悄进入战场的数千人立即露出了行踪,也不好再暗中行事,只得大声回应道:“奉契苾何力将军之命!前来襄助!吾等皆为大唐将士,本便没有灵州凉州的分别!!咱们杀薛延陀人,也都是为了大唐边疆的安宁!!来!!跟着我!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控制事态
李遐玉目光森然地望着那个恬不知耻的凉州武官,浑身上下皆是煞气与犹如实质般的杀意。她身后的女兵们迅速集结起来,默默地追随在她身侧,赶到了凉州军跟前。中途丝帖儿也领着铁力尔部落的骑士汇集过来,浩浩荡荡两千余人策马挡在了凉州军主力面前,将他们与正在浴血奋战的灵州军隔离开来。
为首的凉州武官看衣饰应是一位折冲都尉,充满轻蔑的视线扫过无声无息堵在跟前的女兵与胡人,面带郁色喝问道:“尔等可是谢琰谢果毅麾下?!怎敢胆大妄为地违背军令挡住吾等的去路?!谢果毅如今在何处?!若是谢果毅之命,让他出来见某,好生解释!不然,某一定会在将军面前与他分说!”
李遐玉冷冷一笑,刚给她的三郎放了暗箭,居然也敢假惺惺地再提他的名字?将莫名其妙的罪名随便地栽在三郎身上?若无何飞箭相救,恐怕她当时也白白作了箭下亡魂,到时候便由得他们胡乱污蔑、胡乱抢功了?!于是,她绷紧了脸,沉声回道:“谢果毅之妻,御封诰命县君,李遐玉在此!谢果毅如今正在阵前舍生忘死地冲杀,我受他委托统领灵州军以及我亲自请来的援兵!如今战场上不过只剩下数百人,只需扫尾即可,不必阁下费心了!”
因她常年戴着的驱傩面具方才已经遗失,一张芙蓉面上虽然溅了血迹,却是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众人跟前。那折冲都尉略有些无礼地打量着她,双目中掠过几分令人厌恶的暗色:“区区女流之辈,居然也敢出现在战场上,谢果毅果然是视军法于无物!数千兵士,岂能交给女流来统率?简直就是胡闹!某不想责骂女子,县君赶紧让谢果毅出来相见!”
李暇玉嗤笑一声,冷冷地道:“我带着两千兵马急行军,千里迢迢而来,与谢果毅里外合击杀死了共计三万薛延陀骑士。便是我独自杀过的薛延陀人,也足有数百之众。我麾下的部曲女兵杀的敌人,更不知比你们这数千人多了多少。尔等何德何能,居然也敢蔑视我这个御封的诰命夫人?折冲都尉又如何?一门心思抢功的折冲都尉,又如何比得过我这个勇猛杀敌的县君?我虽是女子,我夫君的品级比你低,却也不是你这种平庸之辈能够侮蔑的!”
凉州折冲都尉一噎,脸色青青白白难看之极,怒喝道:“大放厥词!若不是看在你是御封诰命的份上,必要将你斩杀阵前,以振我军之军威!!”
“阁下若有任何异议,不妨待战事结束之后,见过契苾何力将军再说。想来,当初将军命人来救谢果毅,其中必定有你罢?一看到三万薛延陀人便拨马就逃之人,如今竟然也能说出‘军威’二字了,也不知心生胆怯的人究竟是谁。若是将军要阵前斩杀逃兵以正视听,该死的一定不会是我。”
“妇人长舌!!用兵之道实实虚虚,岂是妇人之流能看透的?”
原来那时候果然是此人!本意只是试探的李暇玉双眸微缩,念及重伤落入河水中的谢琰,心中更是大恸——可恨仇敌就在眼前,她却不能拔刀直接将其斩杀!很好!她定会将这张脸记住,百倍千倍报复回去!至于将此人派出来的幕后主谋,她也绝不会放过!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教那人再逍遥自在!
那折冲都尉见她并未反驳此言,于是又恨声道:“我等奉命而来,你们居然如此怕我们抢功?拒不接受?!也罢!在将军面前,再好好述说分明!!莫非谢果毅就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啧啧,真是坏了灵州军的名声!”
“你居然也敢提‘名声’二字?”李暇玉寸步不让,回首望了一眼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森冷一笑,“灵州军以数千人大破三万薛延陀骑兵,无论是谁听得之后,都只会赞赏。而你们凉州军,偷偷摸摸地窜过来,不提前表明身份,让战场上越发混乱,不知伤了多少自己人——这便是你们所说的襄助?难不成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才不尽早喊出身份来?!哪一支援军会如你们这般见不得人?”
“灵州军中自有书记官,又有铁力尔部落的兄弟为我们作证!此番究竟是谁的过错,我相信,将军一定会主持公道!尔等有什么话,便留待将军面前再说罢!如今我也懒得与你们白白耗费时间了——”说罢,李暇玉便示意丝帖儿接替她挡在这群人面前,“丝帖儿,看紧了他们,别让他们胡乱动弹。若是他们敢不分敌我胡乱放箭,便当作投敌的叛徒,直接杀干净了事!事后便是被状告了,将军也一定会为咱们做主!”
如此明晃晃的威胁,教凉州军胸中都梗了一口血,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时竟无言以对。丝帖儿慎重地颔首,许诺道:“姊姊放心去罢,我必会将这群人看得紧紧的,不让他们坏姊姊的事。”她尚不知谢琰落河之事,神态间犹自带着几分俏皮之意:“姊姊让谢姊夫手脚快些,免得反倒教这些人看得太眼红,日后给他使绊子。”
李暇玉胸中又是一痛,勉强颔首,便拨马回转。一路又冲杀过去,来到河岸边。李家谢家的部曲几乎都在河中寻找,沉沉浮浮之间,却并没有任何一人示意已经寻见了谢琰。李暇玉心急如焚,谢琰身负重伤落入河中,若是不尽快寻见他,他无力浮在水面上,反而溺水了——她不敢再多想,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双眸也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娘子,此处是嗢昆水与楚乐河交汇之处,水流看起来平缓,实则底下十分湍急,很容易将人卷走。光是在此处寻找大约已经迟了,不如某带人沿着嗢昆水往北寻找——”浑身湿透的李丁登上河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嗢昆水直通瀚海,娘子相信某,无论如何,就算将瀚海找个遍,某也一定会将郎君带回来。”
“三郎绝不会死。”李暇玉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想给自己定心,又仿佛想让他们也跟着安定下来,“他答应过我,在我寻见他之前,永远不会死。只要我一直不放弃寻找,便迟早都能将他寻回来。你们暂且离开此地,沿着嗢昆水下游去找他。我会请丝帖儿派出一些人与你们同行,也好不惊动其他铁勒部落。”
“遵命,娘子放心。”李丁斩钉截铁道,“郎君一定会回来。他必定舍不得娘子和小娘子。”说罢,他向着李暇玉行了一礼,便将所有部曲召集起来,准备渡河。女兵们给他们准备好了干粮衣物等,皆仔细包裹妥当。
李暇玉目送他们远去,心中向漫天神佛祈祷:佛祖保佑,让三郎平平安安地归来。信女愿从此茹素斋戒,日日抄经,只求他平安!佛祖保佑,让我们一家能够团聚。信女从今往后一定会多行善事,积累功德,只求他平安!她心中不断地重复着祈祷,怔怔地在河边站了许久,直到浑身浴血的孙夏与郭朴都来到跟前,才回过神来。
此时,他们二人都已经得知谢琰落河的消息,神情急切,充满了担忧。因着从小的情谊,孙夏双目早便红了,哽咽道:“元娘,可有三郎的消息?搜救可顺利?”他甚至按捺不住想往河中跳:“我也懂水性,我下去找他!”
郭朴低声道:“薛延陀人所剩无几,马上就能清理干净,继而只余下打扫战场之事了。方才见凉州军似乎来了,还曾与娘子对峙。谢果毅落水,与凉州军可有什么干系?不然,属下实在无法相信,他竟会如此不小心——”
李暇玉深深地望着两人,森然道:“凉州军奉某人之命,数度欲置三郎于死地。先前将军派人来救却拨马离开的便是他们!方才更有人放暗箭,让三郎受了重伤,薛延陀人才得了可趁之机,将三郎拖下了河。”
孙夏腾地转身,红着眼举着战斧就要向着凉州军冲去,李暇玉立刻拦在他跟前:“大兄不可冲动!”自从与谢琰成婚之后,她便只唤他表兄,如今因心中急切倒是叫了旧日的称呼。孙夏听得一怔,苦涩地望着她:“难不成,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暗中窃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就立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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