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跟着她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见她要给自己倒茶,连忙制止,“不用了,我过来问几句话就走。”她往后看了一眼,来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春寿出来,“我来找春寿,他是不是不在?”
大概是听见她不是来找纪无咎的,越洛珠脸上也有片刻的愕然,不过随即便说道,“春寿公公被陛下派出去做事了,今天不在宫里。”
迟迟皱了皱眉,不过转念一想,纪无咎既然能把她放在自己身边,说明还是相信她的,那她问越洛珠也是一样。这样想着,她便开口道,“我今日进宫来,原本是打算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可皇兄告诉我她在养病。好好的,怎么会闭宫养病呢?”
姜翠微的恶毒和迟迟母亲的惨死,无论是李湛还是纪无咎,都不会告诉迟迟。他们希望,她能永远做个快乐天真的小公主。可是越洛珠不是,在她看来,如果连自己的杀母之仇都不能报的话,那简直就枉为人女。迟迟被保护得太好,直到现在都还懵懵懂懂,她不知道,这宫中京城早已经是一滩沼泽,可惜她深陷其中却不自知。
想到这里,她看向迟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叹了一口气,把李湛知道的姜翠微的所作所为还有迟迟母妃的事情,跟她大概讲了一遍。“正是因为如此,陛下如今跟姜家已经势成水火。为了斩断姜赋淳在宫中的触手,在你回来之前陛下洗了一遍宫中的人。”她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迟迟生长在宫中,也知道这句话后面所代表着的血腥和残酷,“还把当初的证人带到了姜翠微面前,铁证如山,她没办法抵赖。要不是如今还不到时机,想来陛下也不会让她就是个‘养病’算了。”
迟迟是一直知道她母妃是在生她的时候去世的,生在宫中,也隐隐知道她母妃的死不是那么单纯。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在她母妃死亡之前还遭受了那样的苦楚。
见迟迟脸色惨白,越洛珠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沈皇后去世之后,因为她的关系,先皇对敏贵妃还算好,也只有她,能稍微对抗一下当年的姜氏。也正是因为如此,姜氏才对她恨之入骨。只是你母妃一向机敏,让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恰好……”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因为她发现,这样说其实就是在说是迟迟的到来,才给了姜翠微下杀手的机会。她顿了顿,又转了话题安慰迟迟,“你不要太伤心……”说了一半才发现,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想了想,干脆住了口。
迟迟缓缓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就要朝外面走去,越洛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皇兄。”她脸上看起来分外冷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伤心欲绝,要不是脸色惨白,越洛珠几乎都要以为她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了。她挣开越洛珠的手,就要朝外面走去,越洛珠却不放弃地继续拉住她,“你不能去。”
迟迟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不能去。越洛珠皱了皱眉,说道,“你现在去有什么用?不仅杀不了姜氏,还会让你皇兄之前做下的部署全部打乱,简直得不偿失。”
迟迟挣开她的手,默然道,“这是我的事情。”她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对她说道,“你放心吧,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任何人,自然也包括纪无咎了。
越洛珠脸上一阵白,正想要解释她没那个意思,迟迟已经走出了棠棣院。
她走到半路上,心中的悲痛终于抑制不住,眼泪漱漱地往下掉。小路上空无一人,她身边也没有人陪着她,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迟迟才敢哭出来。她知道,纪无咎和李湛不想让她知道,是不想让她面对这样的丑恶,可是有一天,当有另外的人把这样丑陋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觉得这种真实简直让她不堪重负。
哭了一阵,将心中的不痛快发泄了之后,迟迟才站起身来,这一次,不是向着宜兰宫的方向,而是出宫的方向。
既然李湛和纪无咎都不想她知道,那她就当做不知道吧。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她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一直这样不懂的小姑娘,那就在他们看得到的地方,她永远当这样一个小姑娘。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迟迟兴致不高,连沈清扬过来找她吃晚饭她也拒绝了,只让琉璃说她不舒服。她这副样子,琉璃也很少见到,如今的迟迟,不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少女,她长公主的威严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端庄,有些时候,甚至连跟她一起长大的琉璃都不敢轻易冒犯了。
第二天早上,迟迟醒来,将那件事情压到了心底,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昨日的痕迹。琉璃的问话在嘴边转了几转,迟迟都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故意忽视了她。之后用早膳时沈清扬看到她,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神采,以为她昨日在宫中不过是触景生情,也没有再问。就这样,她母亲死亡的真相随着时间一起,压在了迟迟心上。
沈清扬每次出门回来,都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整理书稿,这次也不例外。迟迟闭门谢客,跟他一起将书稿整理出来,两人日日相处,红袖添香伴读书,相处得久了,自然也生出几分旖旎风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若不是李湛要北上秋猎的消息传到公主府,迟迟跟沈清扬恐怕还沉溺在过往的日子里。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李湛派人过来问的时候,迟迟正在府上跟沈清扬一起整理书稿,听到春寿这样问,迟迟转过头去看向沈清扬。他立刻明白了迟迟的意思,笑道,“你如果想去就去吧,不过……”说着又看了看手上的书稿,“这稿子我还是想尽快整理完。”
也是,这些东西都是沈清扬路上亲自记下来的,世间隔得太久的话,也许会把其中一些重要的忘记了。还有,她才从外面回来,也不想兴师动众又跑去行宫,便转头看向春寿,“我们就不去了,还麻烦你回去跟皇兄回禀一声。”春寿看着她跟沈清扬越来越默契,又想到此刻正在外面的纪无咎,心中也是无限酸楚。连忙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春寿来问了之后不久,李湛就带着人马离开了。因为姜素素还在孕中,这次北上也没有带她。他一心念着姜素素和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带多少人马,就这样轻车简从地去了行宫,打算小住几天就回来。
他走后第二日,宫里派了人来,说是姜素素一个人在宫中无聊,想请迟迟进宫同她作伴。她如今怀着孕,自然是万事小心。迟迟想到,李湛和纪无咎皆不在宫中,姜素素一个人,宫里还有个不安分的姜太后,她心里害怕也是正常的,便答应了。
府上没什么事情,进宫又只是小住几日,不需要交待什么。原本她打算带个新人进宫去的,不过转身就看见琉璃殷切的目光,她想起上次她进宫也没有带她去,她跟自己也是一样在宫中长大的,如今回去,还是带她一起的好。迟迟嫁人之后,李湛依然把甘露殿空着,时常打扫,就是为了方便她什么时候回去小住,那里什么都有,也不需要收拾什么,迟迟和琉璃两个人,就这么轻便地上了进宫的马车。
原以为会让她们先去甘露殿拿东西,没想到马车直接驶向了宜兰宫。琉璃害怕姜素素不知道迟迟要用什么,便跟来接她们的那个宫女说道,“这位姐姐,婕妤娘娘恐是不清楚殿下的日常用具,还劳烦姐姐在前面放我下去,我回甘露殿拿了东西再过来。”
那个宫女转头朝她笑了笑,说道,“琉璃姑娘这是什么话,婕妤娘娘来请人,自然是什么都给殿下备好了的。哪里需要姑娘再去取。”
她说的也是实话,琉璃刚才的话有得罪人之嫌,迟迟怕她再说,传到姜素素耳朵里引来她不高兴,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不让她继续开口了。
马车在宜兰宫前面停了下来,迟迟下了车,进了宜兰宫的院子一看,才发现里面到处都是守卫。她早就知道李湛看重姜素素这一胎,但这到处都是人,那些男人又都是武人,不害怕煞气冲撞到了姜素素吗?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询问,那个宫女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笑道,“陛下临走前又把这里加了守卫,生怕娘娘有什么闪失,倒是让殿下不习惯了。”
既然做这一切的是她的兄长,她还能说什么?只是来了这么久,也不见姜素素出门迎接,甚至她身边的梧桐也不见,这倒不像她的行事作风。要知道,姜素素平日里可是最知理的。那个宫女颇会察言观色,见迟迟神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边引着她进去,一边笑道,“如殿下没有怀过孕,不知道这怀孕女子的娇贵。太医说了娘娘最近这段时间都要注意,所以不方便出来迎接。她身边的梧桐姑姑更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要不然,今天来接殿下,就是姑姑不是奴婢了。”
她说得在情在理,迟迟再要问反而显得自己小气,转头冲她笑道,“到底是婕妤嫂嫂身边的人,这么玲珑剔透。只是,”她侧头看了那个宫女一眼,无心地说了句,“你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往日怎么不曾见过你?”看她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当差当得好,早应该得到重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