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离合目光移到她手中的牌位,目光闪了闪,转头看向何清晏,说道,“既然何大哥在跟长公主说话,那我还是先出去了。”说完也不等何清晏叫她,转身就走。
迟迟知道,被邰离合这样一打岔,何清晏要把她放进宫中的心思已经去了大半。果然,他转过身来,再也不提之前的建议,看向迟迟的眼睛中有着他们两个人都明了的淡然,问她,“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办到。”
“我有个问题要问陛下,还请陛下如实回答。”见何清晏点头,迟迟问道,“陛下之前跟纪无咎,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杀了我皇兄?”
何清晏微愣,虽然有些没想到,但还是告诉了迟迟。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讥诮的笑容,半是讽刺半是落寞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跪了下来,俯首道,“我有一个愿望,还请陛下帮我完成。”
“你说。”
......
听她把最后的愿望说完,何清晏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这是何必。”她原本有更好的去处的。
迟迟默然不语,她一个亡国公主,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殿中夜凉如水,何清晏是武人,身体好不需要地龙,但迟迟一个弱女子,跪在地上底下却是一片冰凉。她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拖在地上好像在述说着她这一段即将完结的锦绣年华。
过了许久,何清晏站起身来,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佩,轻轻地放到迟迟身边。
那是当年迟迟送他出去时留给他的,被他带在身边那么多年,如今也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日子了。
那个少女,随着一片月光照进他干涸的心田,滋润了他整个少年时代。长公主、沈夫人,无论是哪个身份,在他心底的,她永远都是曾经那个娇俏动人的少女,为了一个幼稚的理由,就可以救人性命。这世间的种种,好像从来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她曾经是这个世上他最向往的存在:天真善良,纯净娇俏,自由自在。这世间的所有恶与罪跟她都没有分毫的关系,从一开始她便拥有了整个世界,她这样的人,原本也是值得众生羡慕的。然而世事变迁,她手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离开她,所幸,心中的善意从来没有被抛弃。
何清晏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是他少年时代梦中永远的期盼啊,纵然后来他有了可以一生携手的人,面对迟迟,还是免不了要生出几分孺慕。见到她一如既往,他心中也是欢喜不胜。
他走到门外,邰离合还在那里等他,见他出来,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片,好像有繁星如眼。何清晏跨出殿门。身后,是他整个少年时代最绮丽的梦,眼前,却是他往后岁月中最充实的温暖。
他淡然与过去的虚幻挥手作别,要感谢此刻殿中的那个女子,能够给他一个人的梦有个完美的收梢;更要感谢眼前的女子,可以将他的空虚用现实的温暖填满。
他伸出手来,握住她因为站在殿外已经有些冰凉的手,低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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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无咎一早便收到小太监传来的信息,说长公主殿下约他在清凉台见面。虽然何清晏已经入主皇宫,但并未限制纪无咎的行动。他也知道昨天晚上何清晏把迟迟带进了宫中,所以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未怀疑。
纪无咎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清凉台的时候,迟迟已经划了一叶扁舟,到了湖上。纪无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赶紧跑到岸边,打算用轻功越过去,可他刚要动,迟迟就在船上大喊道,“你站住。”她说着伸出一只脚在外面,如果纪无咎要上来,她就从船上跳下去。纪无咎见她如此,只得作罢,提起内力问她,“你想做什么?”
即使隔了那么远,他还是看到迟迟脸上露出一个相当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白色的裙摆在寒风中跟着她头上的绒花一起摇摆,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纪无咎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没有来由的慌乱,他吵迟迟大喊道,“你先回来,有什么我们好商量。”
迟迟朝他笑了笑,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她声音低低的,但是纪无咎是习武之人,还是听得分外清楚。他听见她说,纪无咎,如果时光停在那一日我们从护国寺上下来该多好。
那个时候,是他们身上最没有枷锁的时候。那时她不是长公主,他也不是纪大人,他们只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为了实现相守的愿望奔向远方。
纪无咎心中一松,他知道迟迟这样说,心里一定是原谅了他一部分,要不然不会松口。他正想说,让她下来,他们两个从此之后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往后的日子,哪怕迟迟还是恨他,但他也不怕,只要她愿意,想怎么报复都可以。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迟迟弯腰下去,点燃了船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接着一阵浓烟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遮住,纪无咎目眦欲裂,还没有来得及叫住她,耳畔就传来一声可以震天动地的响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艘小船瞬间被爆成碎片,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瞬间掀起几人高的巨浪。再看时,那个白衣女子,见也不见了。
“不......”浑身的力气都在那一刻抽离掉,纪无咎只来得及轻轻说出一个字,就觉得胸口一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眼前一阵昏暗,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跳下水朝刚才迟迟小船停下的地方游过去,希望能找到一点儿她的痕迹。
他刚刚跳下,旁边就多了一个人,春寿一把抱住他,把他往回拉,“师父,师父,你先回去,让我去找好不好?”可是纪无咎哪里听得下去这些,一把挥开春寿,奋力向前游去。等到游到了那里,他看着面前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终于怔怔地落下泪来。
上面什么都没有了啊,什么都没有了......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留来。他才知道,原来迟迟这样狠心,前一刻才给了他希望,后一刻就亲手将他的希望弄得粉碎。他尚且还在痴痴地做着与她相守到老的梦,她却宁愿粉身碎骨,也不给他留下半分念想。
纪无咎闭上眼睛,许久未语。既然她不想跟他一起,那他就跟着她一起去吧。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迟迟主动,这次换成他来了。
纪无咎运足内力,打算就这样在她死去的地方自我了断,刚刚一动,旁边的春寿就察觉到了他的举动,一把抱住他,哭道,“师父,师父你不能这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说道,“殿下,殿下的孩子还在,他还在。殿下临走之前,把孩子托付给你了。”
他的话像是给木偶注入了一丝灵气,纪无咎听到他的话,眼珠愣愣地动了动,转过脸来看他。春寿见他有反应了,连忙点头说道,“是这样的,不是我胡说。殿下把年年送出去之前跟梧桐吩咐了,说将来你要是去找她,就让年年跟着你。”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他后怕般地抱住纪无咎的腰,哭道,“师父,年年还在,你不要......不要想不开啊......”
“哈。”纪无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就忍不住飞了出来。她多狠心,又是多恨自己,就是死也不想他跟着一起。她明知道,她明知道,有了年年,他一定不会跟着一起死的......她也知道,年年是他最不能拒绝的人了......
她狠起心来,再没有人比她更狠心了。
旁边飘来一朵白色的绒花,正是她临死之前戴的那朵,纪无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鲜红点点,有血迹喷到那朵白花上面,显得分外分明。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飘在水上的那朵白花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像是插到她鬓间一样,放到自己的怀里。
只是......他从怀里摸出前几天春寿拿过来的那个盒子,讥诮地笑了一声,把盒子放到春寿手中,“我再也不需要这东西了。”
他转身,背影决绝而凄凉,从今往后,不管上穷碧落还是下黄泉,他总要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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