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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赵熙之)


  宗亭倏地沉下脸,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怎么会,某还有急事需禀告陛下——”
  “还禀告什么,陛下再也听不到了……”宗正卿面上悲痛愈盛,好像从姊这一死,他也要跟着自暴自弃了。他差点哭出来,那边太常卿又暗暗掐了他一把,他这才收收神:“你那急事,恐怕都只能与殿下讲了。”
  宗亭抿了一下唇角,看向李乘风,竟是顺着宗正卿的话回道:“也只好如此了。臣此次回来,一是为陇西吐蕃边事,二是为交接中书省事务。”他当着一众人的面,径直将要禀告给女皇的要务转而禀告李乘风,竟好像已经认可李乘风的继任者资格!
  堂屋内几个人一听,个个心思翻动,宗亭这是真站队还是假迎合?他说得“交接中书省事务”又是何意?!
  众人不识趣地愣在当场,根本没有意识到要让出堂屋。李乘风也是对宗亭此话不解,略蹙眉问道:“相公此言是何意?”
  “臣先前奉陛下旨意前去关陇平乱,经此一事,更觉吐蕃对我边疆的狼子野心。陇西此次内乱险些丢掉国土,往西之途担负重要往来,此路绝不能断,陇西也不可再乱。然内乱致大都督桓涛不幸罹难,关陇现无支柱,只怕会再生不太平。”他稍顿了顿:“因此臣先前向陛下请旨,辞去中书令一职,转任关陇,故而回来交接中书省事务,也请殿下尽快安排。”
  讲到这里他目的才明了!
  口口声声说着要辞去中书令一职,看着好像要将大权弃之一旁,然实际却是要名正言顺地彻底将关陇军握在手里!
  堂屋内诸人皆是愣了一愣,李乘风则是瞬间怒了:“胡闹!关陇内乱平息后本王自有安排,又岂容得相公自作主张?”
  宗亭罔顾她陡然冒上来的这一撮火,径直发问:“自有安排?倒不知殿下心中这安排是何时有的,难道还早于陛下筹谋之前吗?”
  在其位谋其事,女皇在世时关陇一事就只能归她管,哪里轮得到太女李乘风。李乘风当着众人说出此言,分明是自曝僭越。
  宗亭面上不动声色,却紧盯着李乘风,留意她一窜而起的怒火,随时准备再次激怒她。
  李乘风因丹药变得愈发易怒,这时她明显察觉自己要炸开来。想要努力压制,可心中那一团火却是烧得更旺,她的手略略颤抖,却只听得宗亭沉着发问:“抛开僭越不谈,臣倒想请教殿下打算怎么安排?关陇多年来情势复杂,殿下既然有信心安排人手安抚妥当,臣等甚想知道这合适的人选是谁。”
  “此事尚轮不到相公操心。”
  “臣时刻挂念国土完整,不愿再看关陇内耗,更不想看殿下无缘无故遣个人去送死。”他寡着脸一字一顿道:“殿下倘若无法深思熟虑,臣这里倒是有一道旨意免得殿下忧心麻烦。”
  他乍然提到“旨意”,将堂屋内几个要臣骇了一跳。
  女皇暴毙,一句遗言都未留下,一众人正遗憾着,结果宗亭却突然扬言要亮出遗诏!
  这时连李乘风的脸上都露出难置信的神色来!
  几双眼睛齐齐盯住了宗亭,宗亭手探进袖中,却不着急取出来,而是唤礼部尚书道:“请曹尚书做个见证。”礼部尚书闻言快步走过去,将手一伸,宗亭便将袖中一道旨意递了过去。
  尚书省是平日里接触“御批政令”最频繁的衙署,其长官对旨意真伪的查辨自然最有发言权。礼部尚书有些忐忑地将那卷轴打开,抢着快速地掠了一遍,直到看到那一方御印,面色瞬时变了几变。
  女皇竟是在旨意中安排宗亭接任桓涛的位置,掌陇西各州县兵马甲械、镇戍粮廪,为陇西府总判事!此外,竟是将连同玉门关外安西都护府的两个州也划拨给他。同时,又因王夫掌理政务多有限制,甚至令其与吴王和离。
  女皇是病糊涂了才下了这旨意吗?这御印完全没错,字迹则是平日里秉笔内侍的字迹,丝毫不差。
  礼部尚书惊得愣在原地,握着那卷轴竟是连读也读不出来。李乘风面上瞬闪过一丝不耐,伸手就将卷轴抢过,读完面上也是惊色乍现。
  然就在她刚刚读完的瞬间,宗亭居高临下迅疾夺回了那卷圣旨,寡着脸道:“是陛下安排某回来交接中书省事务,虽是遗诏,但仍有绝对效力,望殿下勿做出抗旨之举。”同时又道:“和离之事非一人能够办成,臣回府并未见到吴王,倘若吴王被扣宫中了,还请殿下放了她。”
  ——*——*——
  ?

☆、【五六】摊明牌

?  从头到尾,李乘风几乎都被宗亭牵着鼻子走,局势也仿佛完全被他控制。后面宗正卿等人因不知遗诏内具体写了什么,只靠模糊听来的“交接、和离”等话揣测,一个个瞪大了眼,皆猜女皇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才留了这样一道密旨。
  宗正卿忙道:“等等,不是说吴王‘哀伤过度身体抱恙’吗?被扣押是什么说法,和离又是怎么一回事?”
  “哀伤过度身体抱恙?”宗亭接口反问,敛眸看向李乘风:“看来殿下对朝臣隐瞒之事竟不止一点半点,若不是中书省值夜官吏禀告‘东宫亲卫连夜将吴王从中枢内省抓走’,臣恐怕也要误以为吴王是因身体不适才留在宫中了。”
  他话中带刺,且直接捅出昨晚李淳一被东宫强行带走的事实。几位要臣这时都屏息等他二人的短兵相接,李乘风眸光冷成冰:“不过是在宫中待上几日,她心中如若没鬼又何惧调查?陛下走得突然,昨日进宫见过陛下之人都须接受盘查,吴王亦不能例外,本王做得哪里不妥吗?”
  她悄无声息扭转矛头,倒是将众人给问住了。
  李乘风据了这一时的上风,宗亭却不再与她争这山头,只握了遗诏道:“那就烦请殿下尽早将此事调查清楚,也好尽快给臣交代。毕竟关陇局势一天一个模样,臣倘若因‘和离’一事在此耽误太长时间,只怕陇西会不太平。”
  在关陇局面上表露威胁,向来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从女皇到太女,概不例外。宗亭捏准了她这软肋,自然不再与她多纠缠,速穿好鞋履就出去了。
  他来得莽撞,走得却潇洒,留下李乘风与一众老臣大眼瞪小眼,最后宗正卿率先端起面前簿子,匆匆要走:“臣还有许多事要忙,先行告退了。”说完对李乘风一躬身,竟是闷着头溜了。见他如此,另外几个老臣也纷纷告退,末了却是将李乘风独自一人留在了政事堂。
  宗亭走在政事堂庑廊下,一只乌鸦栖在他肩头咕咕低唤。宗亭无比迅疾地往它腿上的信签里塞了字条,一松手它便扑棱棱飞起,而这时候宗正卿恰好追了上来,喘着气仰头看看飞走的乌鸦道:“啊这不是幼如的乌鸦吗?”
  宗亭看他一眼不做声。宗正卿将簿子揣进袖中,又往前走了两步,小声与他道:“相公来得这样及时,莫非是收了什么信?”
  宗亭知他没恶意,但平日里宗正卿素来管不住嘴,同他讲话几乎等于敞开了同全长安的人说话,便教人面对他时不得不谨言起来。
  “没有,某只是恰好回来复命。”
  “那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中书省。”
  “啊,不管幼如了吗?”
  宗正卿本以为他要发什么大招,可宗亭却回道:“左右将要和离,某今日能在殿下面前替她说上两句就已算情分,难道还不够吗?”他说话时眉目中是很寻常的寡淡无情,看起来十分符合他的为人作风,但却分明怪异!
  宗正卿多少有些担心李淳一,听宗亭这样讲,心顿时凉了一下,且生出不好的揣测来。宗亭爱吃醋、小心眼,这些他都略知一二。此次闹着要和离且寡情到这地步,莫非是因为山东那个姓颜的?
  他斗胆教他道:“再好的夫妇也总会有误会,相公不同幼如见上一面就这样草率判定了生死,不太好吧。依某看,还是要将她救出来谈一谈才好。”
  “误会?”宗亭轻描淡写复述一遍,目光掠过宗正卿的脸:“吴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姿态已这样明朗,又岂会是误会?让她与锅里的那位去逍遥吧。”
  他言语间是活脱脱的妒夫形象,宗正卿听得心凉到了底——完了,指望这厮救李淳一大约是不可能了。宗正卿叹完气想要再说上几句,再抬头却只见宗亭大步远去了。
  这边摆了一副情断义绝的模样,乌鸦却忠心耿耿穿过窗户飞落到了李淳一案前。李淳一自信筒中取出字条,展开便见宗亭字迹,上面只写了“三日”两字,告诉她最多等三天。
  李淳一抿唇将字条挨近烛台,火舌飞速撩燃纸张,瞬间就化成了灰烬。
  纸灰浮在空中还未及落下,外面脚步声却近了。那脚步声在外停了一停,似乎在向宫人问话。
  “吃了吗?”李乘风的声音。
  宫人垂首回道:“送进去的都吃了,一点不剩。”
  李乘风陡然蹙眉,往前走两步责令侍卫开门。门刚被打开,纸灰已落定,乌鸦也悄然躲到了一旁。
  案上摆着空空的食盅食盘,送进来时是上面皆是满当当的荤食,但现在却只剩了汤。李乘风目光从条案上掠过,竟是不可置信。而李淳一这时候却端起面前食盅,当着她的面将其中肉汤也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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