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一听,愣了片刻,起身就要去找四阿哥理论,却被刘妈一把拽住了,苦口婆心地劝道:“福晋,四爷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过去和他理论,只能把他推得越来越远,不如先忍耐几天,等四爷气消了您再去。”
金枝转念一想这事自己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便强自按捺住了脾气,只等着四阿哥气消。谁知一连等了几日,也不见四阿哥回内院,她去外书房找他,他竟然叫人拦了不见。金枝有些坐不住了,这日一大早便打扮好了在外书房等着四阿哥,见他出来,忙上前去,赔着笑说道:“四爷,您去上朝?”
四阿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绕过她便走。
金枝在后面气得直跺脚,还是几步追了上去,说道:“四爷,我好几天没去给额娘请安了,怪惦念的,我和您一同进宫去看看吧。”
四阿哥也不理会她,只吩咐赵安备马。金枝见他虽没说同意,可却也没直接反对,忙叫着刘妈去备车。四阿哥这才淡淡说道:“我要去上朝,你晚些过去,别跟着我。”
金枝听了心中一喜,只道他这是原谅了自己,忙笑着应了,把四阿哥送到了府外。
早朝之上,康熙面色十分不好,太子胤礽更是连面都没露。待下了朝,四阿哥一出乾清宫便看到有个小太监在外面等着,见到四阿哥忙上前打了个千,请安道:“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认出他是李德全身边的人,面上不动声色,只略略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外走着,口中却低声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凑上前来,小声答道:“李谙达叫奴才给四阿哥传个话,说是昨夜里太子爷私自出宫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已派了侍卫将毓庆宫看起来了,说不准太子爷踏出毓庆宫一步!”
四阿哥听了也是微惊,太子前一阵子还因处理政务出色而得了康熙的称赞,怎的突然又惹得康熙震怒呢。他脚下稍一迟疑,转而去了毓庆宫。
毓庆宫外的守卫明显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宫内却是愁云笼罩,素言端着药碗从小厨房内出来,正巧碰到四阿哥从走廊那边转过来。
四阿哥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一把将素言拉到了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素言见到他,面上有着难掩的惊喜之色,听他问忙低声答道:“太子一直不放心晴川,前两日派了人去东陵探望,回来却说妃园寝发生了坍塌,晴川刚好在地宫内给老太妃祈福,也压在了地宫内。太子一急之下便偷偷出了宫,今天早上才回来的,人也跟痴傻了一般,嘴里只一个劲儿地念着仙姑死了,已传了太医过来瞧过了,开了方子,我刚熬好药。”
四阿哥微微顿了顿,晴川虽然没被压在妃园寝的地宫内,却被金枝扔进了河里,终是死了。他强自压下心中的苦涩,冷静地问素言:“那封信呢?可找到了?”
素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顾着照顾太子了,还没寻得机会。”
四阿哥看向素言手中的药碗,想了想,拔出身上的匕首,挽起衣袖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刀,猩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他将手臂翻转过来,将血滴到了药里,直把汤药都染得带了血腥之气,这才停了下来。
素言看得一惊,低呼道:“四阿哥,你这是做什么?”
四阿哥撕了内袍的一角下来,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将素言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低声说道:“你先去休息吧,这碗药我替你送。”说完便端着药碗往内殿而去。
卧房之中,太子一直呆愣愣地在床上躺着。昨日看到了妃园寝的奏报,他却不肯相信晴川就这样死去了,不顾康熙的禁令偷偷跑出宫亲自去看,一夜疾驰到妃园寝,直到从管事姑姑雪珍的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晴川死了,那个仙姑一般的女子死了。
自他一出生起,所有的阿哥们都羡慕他,说他命好,投胎在皇后的肚子里做太子,可是有谁知道做太子好苦?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督,稍有不慎就被人说成没有太子的仪态,这都不算,还要时时刻刻地提防别人害他,把他拉下马,这种滋味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只能嚣张、放荡、好吃懒做,把自己变成一个荒淫无道的人,可是人们只看到他表面的风光,却没有人知道他每天夜里都掰着手指头数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直到遇到了晴川,是她带给了他希望,她告诉他,他可以做得很好。可是她死了,她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
太子不禁苦笑,坍塌的岂止是那老太妃的地宫,还有他的世界。
门外传来沉着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四阿哥的身影出现在太子床边,他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将太子从床上扶了起来,劝道:“二哥,先喝了药吧。”
太子仍有些呆滞,就着四阿哥的手喝完了药,这才回过些神来,苦笑道:“这会儿所有人都躲得我远远的,难为你还不避嫌,特地跑过来看我。”
四阿哥沉默了下,轻声答道:“不管皇阿玛怎么罚你,你都是老四的兄长,兄弟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太子听得心中感动,伸手拍着四阿哥的肩膀,叹道:“好好好,算我平素没有看错你。”
四阿哥面上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太子看得奇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事!”四阿哥说着,却是不露痕迹地把手臂向身后藏了过去。
太子看到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四阿哥胳膊一僵,眉头已是紧紧地皱了起来,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口中却说道:“没事,真的没事。”
太子飞快地掀开了他的衣袖,就见小臂上一处胡乱地缠了几圈绫带,上面已是渗出鲜红的血迹来,他看得一惊,失声问道:“怎么回事?太医!快叫太医!”
四阿哥抽回了手臂,淡淡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答道:“别叫了,没事,我自己割的,一会儿上点药就好了。刚才听闻二哥病了,一时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正巧昨儿书中看到割肉疗亲的方法,心想不管有没有用,试一试总是好的,快别叫太医了,免得让人笑话……”
太子愣愣地看了四阿哥片刻,一把握住他的手,眼中已隐隐有了湿意,说道:“老四,你怎么这么傻?看到你这样,做哥哥的实在太惭愧了。”
四阿哥劝他道:“二哥,你正病着,不要激动。”说着便要扶他躺下休息。
太子却不肯,挣脱了他的手,坦诚道:“不,你听我把话说完。咱们兄弟俩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可平素来往并不多,上次额娘把你犯错的证据给我,我心中虽然不信,却还是存了半分怀疑。如今一看,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说着,从枕下摸出德妃交与他的那个信封来,塞在四阿哥手里,“这个德妃娘娘给了我后,我还从未看过,现在还给你,从此你我兄弟便是一条心,我永远都相信你。”
四阿哥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那信封,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扶着太子躺下了,好言安慰了他几句,直看着他安歇下了,这才从毓庆宫出来。
僻静的甬道中,四阿哥轻轻地开了那信封,却是从中抽出一张白纸来。他看得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德妃此举不过是警示于他,并不是真的要把他的把柄交与太子之手。这样一想,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暗道额娘毕竟是额娘,就算希望他保太子,却也不会故意害他的。
永和宫里,有小宫女正在后殿的廊下浇花,见了四阿哥沿着游廊进来,正要高声禀报,四阿哥却笑着抬手止住了她,笑道:“我自己过去吧。”
他的脸上很少有这样轻快的笑容,那小宫女看得一愣,有些傻呆呆的,待他走过去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都没向他请安。
他步子极轻快,迈上台阶来到廊下,就听见翡翠在屋内喜气洋洋地说道:“主子,十四阿哥可真孝顺,每回得了战利品都往宫里送。”
四阿哥脚下便不由得顿了顿,停在了门外。
屋内,德妃看着桌上堆放的各种流光溢彩的珠宝,嘴边也浮上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口中却淡淡地吩咐道:“把这些连同本宫私藏的宝贝一起点算一下,送去给各大臣们,就说是十四阿哥孝敬他们的。”
翡翠听了有些不解,问道:“主子,这几年你已经以十四阿哥的名义送了他们不少的东西了,还要再送吗?”
听素来聪慧的翡翠问出这样的话来,德妃不禁笑了,瞥了她一眼,轻声解释道:“眼下皇上宠爱老八,我以保太子的名义要老四对付他,是输是赢还不知道。倘若赢了,对付太子倒是轻而易举;倘若输了,少不得还需要大臣们的支持。钱财是身外物,去了还会回来的。地位要是保不住,就什么都没有了。”
翡翠顿时明白过来,低声应道:“是。”
四阿哥默默地站在门外,德妃的声音缓慢而又温柔,往常与他说话也是这般,可此刻听来却叫他冷彻心扉,原来,在她的心目中,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所有的谋划都只是为了她的另一个儿子,他的十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