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武梁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身份是天堑,很不该在一起玩耍的。
武梁忍着那份儿难堪,忙深深福了一礼,然后一脸惶恐地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看公子和善,以致于忘了身份,枉议贵人。奴婢以后万万不敢了,请公子大人大量,饶恕奴婢这次冒犯……”
下人的姿态就该是这样,他发个火她就要十分惶恐难安。这就对了。
可邓隐宸听着她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认错,忽然又觉得没劲,特没劲。
他一喝骂,她人就脸色一整,收了那点儿嘻皮笑脸,然后低眉顺眼不再看他,一句一句的认着错。然后她虽然还低着头,腰身反而悄然绷紧挺直了。
整个人似乎忽然就退到一箭之地外似的,再没有一点儿那种嘻皮耍赖却让人觉得熟稔亲近的味道。
邓隐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扭头看着大街,默然。暗道自己这是在干嘛呀,巴巴地等在这儿,为了和个丫头置气,还说出那么没意思的话来。
武梁见邓隐宸对她的认错没有反应,心说这是嘛意思,要罚就罚,不然就放人走。这冷场拖延,有意思吗?
于是她干脆自己再施一礼,道:“谢公子不罚之恩。奴婢告退了……”
腾飞当然看出她想走,但他挡在关了的门板后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只拿眼睛瞧着自家主子。
公子之前的意思,不过是说要让那丫头受一番惊吓,再传到姓程的耳朵里,让他光火去。没想到一临现场,是公子自己又火了。
这还是一向泰然自若的公子吗?
还有这接下来要如何呢,一直不放人走,也没理由吧。若真为这丫头动些非常手段,公子也不会那么做吧?
腾飞这默默想着,武梁却捱不下去。她试图拨开腾飞,结果根本拨不动,干脆又推又拉,人家也稳稳不动如山。
她扭头看邓隐宸,这位更是给她个背影当她不存在。
场面是静默的,只她如个羞骚跳脚的小丑。
武梁心下恼火,又不敢十分强硬,便冲着腾飞细声细气地问道:“腾飞,你是下人还是下属?”
腾飞看看她不答,知道她下面还有话说。
“你若是下人,就也是个奴才秧子,那就别为难咱奴才秧子呗,好歹也是同类不是吗?你若只是下属,和高贵人士凑成堆儿的,你也别为难咱奴才秧子呗,仔细脏了你那高贵的手,污了你高贵的眼……能让开吗?”
腾飞扮木头桩子不理。
不过他一直看着他自家主子。见武梁一句句提着“奴才秧子”的时候,自家主子那背影就僵着,便知道公子说了这样的话也不自在。
只是武梁逼得太近,那距离委实让人隐觉压迫,偏他背后抵门退无可退,于是忖度着主子意思缓缓开口道:“姑娘,也不怪公子气恼,你说什么让公子去讨人,其实根本就是耍人嘛,白作贱我们公子一片心。”
武梁原不知道邓隐宸这发的哪种癫,这一听就明白这位爷原来是去讨人碰一鼻子灰,心气儿不顺在这儿摆龙门阵呢。
不过知道症结就好办了。
既然肯真去讨人,说明多少还是有些心意的对吧?于是武梁声气儿反而壮了少许,她冷笑一声道:“耍人,我如何敢?腾飞我问你,当初你们公子说要我陪在他身侧时,你也跟在身边,还有我的丫头子们。你说,可有人一片心是那般戏言出来的?难道因为主子们的一句戏言,我就应该认认真真心心念念感恩戴德没齿不忘?我不过回他一句戏言,又有何错?”
腾飞道:“可你分明是利用我们公子好回京来。”
武梁虽然嘴硬,到底不敢把人往狠处得罪,闻言就弱弱道:“你觉得是利用?有强迫的吗?那最多就是请求好吧。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到底还没犯着谁,回府或许比在庄子上稍安逸些。可是如今呢,好好的游个寺遇上烂人,奇怪的是还被人扒出来,如今还不知道如何收拾呢,我急着回府送死么?我倒宁愿继续在乡下窝着,好歹能活命。”
腾飞也不吭了。
武梁却想着这回自己跑上楼来的,传到程向腾耳朵里只怕得番解释,在这里呆久了就越发说不清了。并且这边显然得罪了姓邓的,若把程向腾也得罪了,不说以后如何,此番唐家的事儿上就绝对是她过不去的坎儿。
扭头看了看楼下,一位护卫仍然站在马车边望着楼上,一位却跑到楼下站定,似乎有什么大动静就会冲上来似的。
于是她干脆转身一脚踹到桌边那空座位上去。将那椅子踢得蹭蹭的后退,不大不小“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停下来。
一边嘴里还冲腾飞嚷嚷道:“不让开是吧,欺负人是吧?那来啊!你要绑了我还是怎的?我如今麻烦缠身,被唐家咬着不放,回府也是死活不知,也不在乎多一个人欺负。反正左不过贱命一条,谁要谁拿去!你倒是来啊!”
边说边又去抓着腾飞衣裳推搡起来。腾飞不好动她,也坚持着没有退开,挺尴尬地用手护在胸前。
邓隐宸听着武梁跟腾飞一句一句的在那里对,知道都是说给他听的,但他一直没有表态。这会儿似是终于被那椅子“砰”的一声响叫回了头,他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人站起身来就往门口去了。
守门员腾飞就迅速拨开武梁,拉开了门。
邓隐宸一步不停地走过,仰着脖子目不斜视,却轻飘飘象鱼吐气泡似的冒出来两个字:“泼、妇。”
然后武梁就看到大堂里也有穿着各色便服的人站起身来,默默跟在邓隐宸身后去了。
眼看着人家出了大堂,快要走下楼梯去了,武梁才回过劲儿似的叹息道:“以后还会有同谋先生吗?”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就看到楼梯口那一袭紫色身影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并不回身,仍旧往楼下去了。
结果又听到武梁疑疑惑惑却大声地嚷道:“唉你说,这些人站起来就走,这帐付过了吗?唉老板,我们跟他们不熟啊……”
…
这边姓邓的这里小波微澜,那边府里,另一男人还等着顺气儿呢。
武梁回府后,还没铺好床单呢,程向腾已经怒气冲冲地来了。
他面带煞气,咬牙节齿问道:“你和姓邓的,怎么回事儿?”
武梁心里明白,这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事儿,是一定得好好说道清楚的。
她冲过去就抱住程向腾的腰,脑袋在人家胸前蹭着,象一只撒赖的猫儿,委委屈屈地道:“我都多久没见着二爷了?心里想得什么似的,二爷就不想人家吗,一见面就吼我。”
程向腾不吃这套的样子,一边拨着箍在腰间的手,一边喝道:“你老实点儿,快说!”
武梁的说法还是那一套:邓统领当初借宿过燕家庄宅子,所以识得他。上次莱茵寺路遇贱男,得他的人出手相救,于她有恩。所以这次路上看到,特意过去施个礼道个谢。
至于当初是否撞破过什么不合宜的场面,武梁大呼“怎么可能”。
“庄头说姓邓的可能来头大,得好生服侍着莫得罪了人,又嫌庄上的人粗手笨脚不精细,因此让我们三个去服侍。那姓邓的戒心很重,不喜生人靠近,寻常说话都是那随从代劳。我们几个不过饭点儿到了端茶上饭,中途给加次点心和茶水。并且这些也都是桐花和芦花在做,我负责在外围指挥。靠近都不曾,怎么会撞破他什么隐秘?”
这说法程向腾尚觉合理。姓邓的就算实权在身,这丫头也不见得看在眼里。当初老夫人寿宴她被撵去外院待客,那时候高朋满座,若她有心跟着谁出府去,那天名正言顺的机会,她就不会是那样的表现。
何况邓隐宸是干什么的?到个陌生地方自己睡过去,随便让个丫头给看光了?那他不知道早死多少回了。
至于说武梁自己主动宽衣解带什么的,根本比放屁还不真实。
“那你可曾得罪过他?”不然他怎么那么不顾忌这丫头名声,那么危言耸听。
武梁认真想了想,迟疑道:“那时我在自己院里教几个小孩子读几句书,他在外面看,被我撵走了……难道为这事儿他觉得没脸?”说着自己又推翻,“不会吧?后来莱茵寺里再见,也并不见他生气啊,还帮忙揍那唐家公子呢。”
程向腾心说那是什么人物,生气是放在脸上的么?默默地就把人算计了。
“唐家二少爷真是你惹的?你让人把他打成那死样?”程向腾问,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儿上。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没有没有没有。”武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件事儿吧,别说那个证人似是而非,就算有人板上钉钉地指认她,无图无真相,她也是坚持不会承认半分的。
否则不管是唐家还是唐氏,可以直接把她给撕巴撕巴喂狗了。
“我那天只是知道后面有个孟浪公子不怀好意地追着我,头都没敢回,便慌不择路地跑到了石林里,左绕右绕好一阵儿才摆脱他。然后我就躲着人往寺庙高处跑,想着那里视野开阔,找到了两个丫头赶紧走人,结果遇到了邓公子。
邓公子见我急慌,身边又没有跟着伴儿,还跑到那僻偏的地方去,就问我怎么回事儿,我便给他说了说。他听了,就对身边一随从说‘你去看看’,那人便带着几个随从样的人向石林那处去了。而我很快看到了两个丫头,就忙辞了邓公子与丫头汇合一处,然后就下山了。当时,邓公子是带着人往后山林子里逛去了,至于是不是他的随从打人,我还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