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见这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对石刻能有这番领悟,欢喜得像是遇了知音,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立即变得眉眼舒展,连胡子都好像要飘起来,比那雕像还要诙谐。老者道:“小娘子说的正是,原本没想要刻胡子,可那郎君非要添上。”抚悠与贺倾杯对视一眼,见后者点头,知道老者说的郎君就是相王了。
她忽然对这毛头小子有了些兴趣。
贺倾杯是知道鬼斧张的,手艺是真的好,脾气是真的坏,倒真怕吓坏了外甥女,可见两人相谈甚欢,很投脾气的样子,不由暗道:“这草原上长大的小野马果然不同于养在深闺的娇娘子。”看着抚悠,他忽然有了主意,大笑道:“老张啊,你也别发愁了,就照着她的样子刻吧。”
“我?”抚悠大惊。
鬼斧张上下打量这位“小知音”,合掌称赞:“我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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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的天气即使阳光明媚,也清冷异常。伊河封冻,云凝不流。白衣郎君双手合十,不知祈祷些什么。他转身,对老石匠说:“我心里有个人,却不知道她的模样……”
☆、李忧离
“不可!”抚悠反对,低声埋怨阿舅道,“男女供养人应是一对,怎么能把我和相王扯在一起?”
贺倾杯不以为然,恰有北归雁阵经过,贺倾杯将所携弓箭递给抚悠:“你若射中,便听你的,若射不中,便听我的。”抚悠目测这距离不在话下,爽快答应,凝神、静气、弯弓、长空射破。
与此同时,长安的上空,也正弓如霹雳,弦惊!
显隆十七年,三月初二日。李绀次子,岐王李忧离,领征西大元帅,合军十五万,水陆并发。李绀斋戒沐浴,太庙祭祖,授节、钺,亲为次子执缰。正这时,由南而北飞来一只孤雁,其声凄厉异常,发人心悲,有如壮士断腕,英雄自戕,三军将士鸦雀无声,连同送行的皇帝、太子与文武百官都暗觉出征在即,此兆不吉。低沉的气氛如阴云般蔓延开来。
忽而,一人大喝:“若天赐神力,助我平定西蜀,就让我射下此雁!”只听弓弦拉伸到最大弧度瞬间松开而爆发出的一声争鸣直戳云霄。鸿雁应声而落。再看那射箭之人,正是主帅李忧离!
岐王弓马娴熟,射只大雁并不稀罕,可奇在情急之下岐王竟没有搭箭,这一怒,是空弦射雁!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三军将士此刻只有一个信念——天助晋国!晋军必胜!数万将士瞬间气势飙升,爆发出如潮欢呼——“为陛下尽忠!晋军必胜!”
李绀仰望苍穹,喜极而叹:“天意,天意啊!”他执起次子的手,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对他说:“为国尽忠,报效朝廷,那都是对别人说的。对你,为父只有一个要求——平安归来!”
李忧离心头一震,好似这一刻,父子间多年的隔阂完全消解。他跪下,最后一次向父亲行礼。
太子宗长与相王君儒送行至潏水,兄弟三人把酒话别。李宗长无非嘱咐弟弟保重身体,平安归来,被后者嗤笑“说话的口吻跟阿耶一般”;而李君儒一路上都在思索岐王射雁的一幕,此时不由虚心请教:“二兄今日空弦射雁当真震撼三军,不过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忧离得意道:“三弟不会连《战国策》中‘惊弓之鸟’的故事都没读过吧?”
“呵呵,当然。”可事情能有那么凑巧?“二兄长怎么知道彼时彼地会有一只受伤的大雁飞过?”
李忧离拍拍弟弟的肩,那微笑仿佛在说“你还嫩呢”,凑近他面前轻轻道:“你说呢?它怎么能不出现呢?啊?哈哈,哈哈哈!”李忧离开怀大笑,仰头将壮行酒一气喝干。
李君儒完全明白了,这从头到尾都是岐王的安排,不得不说,很高明。可战争是要真刀真枪,是要流血死人,可不是靠这点小伎俩就能取胜。
“岐王,我再敬你,风萧萧兮易水寒……”
“相王!”《易水歌》虽是送别的歌,但典故着实不好,太子宗长出声喝止。
相王笑着改口道:“我祝岐王出师大捷,早日凯旋!”
李忧离再干一碗,脸已泛红,眼角开始乱飞桃花,他揽过相王的脖子,低声问道:“听说你府中有个琵琶女……”后者心领神会:“回头我就把她送到岐王府。”
“好兄弟!”李忧离当胸捶了弟弟一拳,转身上马,对兄长与相王一抱拳,扬鞭打马而去,只听他高歌道:“风萧萧兮潏水寒,壮士一去兮保国安,探虎穴兮入蛟宫,三军奋勇兮必凯旋!”
……
抚悠这一箭却是射失了。
贺倾笑道:“愿赌服输。”抚悠心下大不乐意,可又不愿失信。贺倾杯道:“走,再带你去个地方。”他带抚悠去的是一处制作弓箭的作坊。巨大的作坊,分别按干、角、筋、胶、丝、漆六才设置,斫木刨木,木屑飞溅,煮皮熬胶,热气腾腾,工匠各司其职,流程顺畅。
抚悠随贺倾杯随意走走停停,心中疑惑:兵器制造历来为各国重视,如晋和梁都在兵部下设军器监,领甲坊署、弩坊署等,按统一的标准打造兵器,包括由朝廷供应的甲、弩、矛、槊、具装、弓、矢、胡禄、横刀等。重要的兵器上还要物勒工名,也就是刻上工匠和层层监管官吏的姓名、制造年月,以备查验。制造不良者,相关人等会被追究责任。“此地怎无兵把守?莫非这弓箭作坊也是阿舅开的?”抚悠问。
贺倾杯笑而不答,引着她穿过前院,进了后院一间大屋。屋中并不很整齐地堆放着制好的木弓。贺倾杯随意挑了一张,问抚悠道:“如何?”
抚悠握弓,端平手臂,上上弓弦,拉了几下,又仔细观察清漆下弓臂的木纹,再用双手掰弓臂,查看硬度和韧性。贺倾杯微微笑看,见抚悠皱起眉头,才问:“这弓不好吗?”抚悠抬头看他,不知该不该说。“无妨,你直说。”贺倾杯过去支开一扇窗,房中有些许发霉的味道。
抚悠道:“判断一张弓是否良弓,首先就要看它的选材是不是符合《考工记》中对六才的要求。” 她将《考工记》中的“弓人为弓”一篇简单介绍,然后指出手上这张弓的缺点,“弓臂硬度差,木色浅,木纹疏而斜,既不是上等木料,也不是木材最好的部分,更没在最合适的季节砍伐,这些都会影响射程和准头,用力过猛或不当,弓臂还有断折的危险。单就这点而言,说是半废也不为过。”她心下寻思:“刚才我射雁用的弓,上手便感觉不佳,只是弓臂上裹了华锦,看不到木纹,不会也是这等货色吧?”
贺倾杯接过弓,对着阳光眯了眼看:“嗯,有道理。还有吗?”
“有。”抚悠蹲下又挑了几张给贺倾杯看,“阿舅你看,这些弓大小各异。制造军器历来注重标准统一,一是为了方便替换部件,二是为了让士兵用所有的兵器都一样得心应手。你看这些弓大大小小,纹理、硬度、韧性都不同,用惯了这一张,换一张就可能射不准了,在战场上,这可不是小事。”
“制作一张良弓,每道工序都有它最适宜的时间,譬如冬天砍的木头木质最好,秋天黏贴筋角最牢固,算下来制一张良弓总要个一年半载才行,可我见此处制作只求速成,怎么能造出良弓?”
“再者,”她环视所在的屋子,“这地方潮湿发霉不通风,弓臂变形,弓就废了。”
“哈哈!”贺倾杯听完击掌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女呀!”
被称赞的抚悠倒有些不好意思,谦逊道:“阿耶常说,作为一个士兵,了解兵器就要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譬如这弓,就是射手的手臂。我从六岁习射,知道这些不算什么。”
贺倾杯点头,道:“那如果给射手配备劣弓,就等于未战而先断其臂,对吗?”
未战而先断其臂!抚悠倏然瞪大了眼:“阿舅的意思……”
贺倾杯轻笑道:“朝廷制造兵器,无非就是民部拨钱给兵部,兵部拨钱给军器监,军器监领各署负责具体营造。但并不一定所有的兵器都交由军器监做,还可以将一部分分给商人,当然,给哪个商人,里面可就有文章了。”笑笑,又道,“商人做好处有二,事半功倍,用钱愈省。”
“用下才替代上才,自然省钱。省下来的钱又可以与兵部官员拉拢关系。”
贺倾杯捏着下巴点头道:“孺子可教啊。”
抚悠皱眉:“御史台呢?就无人能管?”
贺倾杯叹气道:“我做这些事,自然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能轻易让人抓了把柄。”
两国交兵,各为其主,阴谋阳谋,出奇制胜。这些东西将门出身的辛抚悠自然耳熟能详,但她不曾见过原来“阴谋”可以这样无孔不入、釜底抽薪,从里到外地腐蚀敌国、掏空敌国。只是对没有从中得到一文钱好处的士兵来说,真的就只是“草菅人命”而已!
“有阿舅这样的谋士,真是相王之幸。”不由自主已是嘲讽的口吻。
贺倾杯却似浑没听出话中讥诮,笑道:“没有相王支持,我哪里做得成这样大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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