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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橘阿甯)


  李忧离的方略简洁、有效、智慧,又充满勇气和魄力,抚悠不怨恨,甚至是欣赏,她相信敢这么做,并且能做成功的,除了李忧离,天下再无二人,但要说原谅却也不易,他对她的种种做法令她不能释怀。他们两个就像刀和盾,一致对外时掩护配合无人能胜,可一旦对立,却盾裂刀卷两败俱伤。他们固然相爱,可相处太少,还不懂得如何化解摩擦和碰撞,一旦有事,抚悠自己先畏难而退,将这看成天大的、无法解决的矛盾;再加上因为有了孩子,作为母亲自然而然把心思全部转移到孩子身上,便自以为对李忧离的感情远了淡了。她生性喜爱自由,习惯了这里的安闲自如,就不愿再回到那个权力的牢笼,她觉得自己可以天南地北地为他奔波,可若将她后半生安稳地束缚在一处却比死还痛苦。
  但写那么一封决绝的信也是一时任性,说到底她来蜀中数月,他才派李靖远来看望一次,她心中怎能没有怨言?没有深思熟虑的决定,决定得快,改变也快,一看见李忧离送她的东西她就改了主意让人把李靖远追回来,只不过没有追上,她的自尊又不容许她再写一封信说她反悔了,所以只能被动地等待李忧离的反应,也许他会再顾三顾,但如果他想用“假死”来骗她回去,那就太幼稚了!
  抚悠起初并不相信姬繁川,因为在河北时李忧离就“骗”过她一次,既然他“骗”过一次,为什么不相信他会再“骗”一次?可她看姬繁川激愤得浑身颤抖,看他双目赤红、青筋暴起、衣裳像是被树枝岩石划破,靴子登马磴的一侧也磨损得厉害,这一切看起来都太像真的。她看着那四个字,想找到哪怕一笔不是李忧离的笔法出处,可她发现每一笔都不是,因为他可能已经无法独立握笔写字了。
  抚悠觉得疼,不是撕心裂肺地疼,是有重石砸在心口的疼。“三娘!三娘!”婢女见抚悠抓了那张信贴在胸前揪着心口痛苦地俯下身去,都吓得惊慌失措。听说前方传来噩耗,贺兰夫人立刻赶了过来,一来便见女儿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痛苦不堪,一面呵斥:“还不快去请医!”一面抱了女儿在怀中,喊她乳名:“阿璃,阿璃,是阿娘啊,你怎么样?”
  抚悠觉得好像有什么把她的心紧紧缠裹住闷疼得快要炸裂,她张着口,既吸不进也吐不出,连呻|吟声都只能在喉咙里打转,眼泪糊住了视线,一阵白一阵黑,可思绪却异常清晰,她想象得出李忧离被人架着手臂吃力地写下那四个字的样子,最后一笔斜拉拉划出纸去——
  忍死待君!
  *******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
  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阳。日中兮不来,飘风吹我裳。逍遥莫谁睹,望君愁我肠。
  与我期何所?乃期西山隅。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
  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
  与我期何所?期而不至。
  他这次,是真的不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方虐罢我登场
写完之后深深bs一句:爱情中的伤都是自找的!
PS:那个骰子的意思就是“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只不过我设定的年代还没有那句诗,所以不便点明,大家知道就好233

☆、江东行(下)

  夜幕笼罩玉垒山,二王庙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乐舞巡行,而此时贺兰家庭院中,灯轮静立中宵,如头戴羃篱的娘子,本也欲一身珠光赴上元之会,却因故踟蹰,竹林萧萧中远处若隐若现如丝如缕的急管繁弦之声更平添了几分萧瑟沮丧。
  “我不同意阿璃离开。”贺兰氏的想法很坚定,“先生方才也看到了,她现在实在不宜远行。”姬繁川思忖片刻道:“皇后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即便方才只是一时,可她已有八月身孕,我怎么放心她此时长途跋涉?”姬繁川做事一向谨慎,他道:“夫人放心,我征调战船走水路,保证平稳顺遂,不使皇后受颠簸之苦。”贺兰氏叹道:“我知先生想得周全,可孕妇最忌情绪起伏,万一阿璃去到阵前,见到她不想见的情形,支撑不住,大人孩子都有危险,该如何是好?于私,阿璃是我儿,我舍不得她有丝毫危险,于公,陛下若有不测,阿璃怀的若是男胎,这孩子就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这要出了事,有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贺兰氏把话点到这个份儿上,姬繁川话就难接了。
  一盏,两盏,三盏……庭院里的灯轮从头到脚披上了金色丽装。
  婢女在贺兰氏耳边低语,贺兰氏一惊,几步上前拉开门,灯轮被一树树点亮,映得满庭生辉。“你怎么起来了?”她既心急又心疼。抚悠回头,她捧着一盏点燃的灯,火苗雀跃,照着她研美的笑容。她对母亲说:“我想起去年此时大漠之上银花火树,那场景美极了。虽然今年我们远隔千里,不能相聚,但我还是要为他把灯点亮。”说罢她将灯碗安放在灯轮上,转身平静道:“阿娘,我要去。”
  “你……”贺兰夫人一时语塞。“我心里已经有底了,不论是再坏的结果,我都能承受。我与忧离相爱一场,我必须去见他。”女儿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让贺兰夫人心慌,她只能用母亲的权威强行阻挠:“不行!这次说什么我也不同意!”“阿娘!”抚悠二话不说跪在母亲面前,“儿求你!”
  这一跪可把众人唬得不轻,贺兰氏又急又气:“你疯了!当心孩子!”阿嫣、盼儿赶紧上前搀扶:“三娘,地下凉,你可受不住!”抚悠的决定经过了深思熟虑,不会屈服:“阿娘,你若不同意,我便不起来!”贺兰氏一生要强,唯独拿自己的心肝女儿无法,可这次她是铁了心不能由她胡来:“好,你就跪着!你自己无所谓,是不是孩子也无所谓?储君也无所谓!”
  姬繁川见母女二人争执,赶忙劝解:“夫人最担心的莫过于皇后的身体,这些源都已考虑过,一是水路平稳,二是婢女、稳婆、乳母随行,另外我已遣人先至成都招揽名医,在新津接应,如此不论路上发生何种情形,都能应对,你看如何?即使夫人不令皇后前去,她忧心挂牵,就一定对身体好吗?”
  “阿娘,”抚悠泣道,“易地而处,你又如何抉择?我是你的女儿,你如何,我便如何!”她有一个能带着三岁弱女横穿大漠千里寻夫的母亲,也不能怪她怀孕八月执意要奔去见性命垂危的丈夫!
  贺兰氏仰天长叹:“你真是我前世欠下的债啊!还不快快起来!”抚悠感激道:“阿娘答应了?”贺兰氏偏头抹泪,责备婢女:“还不快把三娘扶起来?”抚悠在众人搀扶下站起来,贺兰氏道:“也罢,我随你去。”
  “阿娘不能去!”抚悠的反应令众人吃惊,贺兰夫人随行这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吗?“我不去,你也别想去!”贺兰氏拂袖而去。抚悠无奈,求助姬繁川:“姬先生,我不想让母亲跟我受苦,你帮我想个主意。”姬繁川沉思道:“夫人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源也认为夫人对皇后照顾之妥帖非旁人能及,她有意要去,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抚悠斜他一眼:“她若去,我便不去,你自己想办法!”也拂袖走了。
  姬繁川扶额,这强人所难的作风真真与李忧离如出一辙!
  ……
  翌日天不亮,抚悠等人乘船下汶江,姬繁川忧心道:“把夫人迷晕,真的好吗?”抚悠倚在窗边眺望江雪,裹了裹皮裘,转头回了句:“是你迷昏她的,又不是我。”姬繁川觉得自己遇人不淑。
  船一路南下,到了戎州僰道更换大船,汶江东去,至渝州入大江,过渝、涪、忠、万等州,渡三峡,郦善长(郦道元)所谓“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者也。过巫峡时抚悠做了个梦,梦见一对伉俪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前面坐的娘子海棠色裙衫,面容娇俏,她身后的郎君白衣宽博尚是魏晋打扮。那娘子瘪瘪嘴对郎君娇嗔:“她去年渡江,我救过她一命,这回又遇见了,我可不再插手,免得你又嫌我生事。不过做了这许久邻居,平日供奉不断,袖手旁观也不好吧?”郎君不说话,只微微一笑便将雪都融化,他拉紧缰绳将娘子圈在怀里,龙驹御风,飘忽不见。
  抚悠忽感一阵摇晃,惊醒时阿嫣正扑倒在她榻边,整艘船被掀得摇摇摆摆,这是能在海中行驶的大船,被江龙翻转,可见风浪之大、水流之急,可只过了片刻,便平稳了。姬繁川前来问安,道是“一阵邪风,夹带骤雨,又遇着几处涡旋,如今已冲出阴霾,天光乍晴了”。抚悠起身穿暖了走到甲板上,果然天空异常晴朗,虽则两岸重岩遮天蔽日,但中间那狭狭的一条缝隙中还是漏下了天光。高猿长啸,空谷传响,远闻渔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回望来时路,天空一朵祥云恰似二人乘马,抚悠心中恍然一动,想起方才之梦,那男子模样酷似二王庙中的二郎。她命人备香案、飨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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