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一会儿,贺兰氏笑着道:“自己来摸。”抚悠半信半疑地摸自己的脉搏,觉得脉象甚是有趣,问道:“阿娘,这是什么?像有珠子似的。”贺兰氏笑叹一声:“傻孩子,你就要做母亲了!”
“我就要……做母亲了……”抚悠喃喃自语。贺兰氏笑她:“看你这呆样子,高兴坏了?”这怎么能是高兴的事?抚悠“呜”一声扑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把贺兰氏吓得不知所措,轻轻拍着她焦急地问:“怎么了?哭什么?啊?”抚悠哭道:“阿娘我错了,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该嫁给岐王……”
贺兰氏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说过岐王并非女儿良人这种话,但此时心情又与说这话时不同,便道:“男女之情要遵从内心,你做的没错。”“可如果我们以后不在一起了呢?”抚悠呜咽。贺兰氏觉得女儿真是傻得可爱,教诲道:“女人除了为人|妻,也要为人母,就算没有了男人就不能做好母亲了吗?把孩子生下来,把他教养成人,这还有什么疑问?你想若将来有像你一样聪明伶俐的可人儿,就像你哄我一样哄你,岂不是一桩乐事?”抚悠抬起头泪汪汪看着母亲:“可我总让阿娘担心生气。”贺兰氏捏她的鼻子:“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虽然李忧离让她伤心,但好在她还有疼她的亲娘,抚悠终于破涕为笑。
回头想想,那些日子四处奔波、大惧大悲,这个孩子能保住,许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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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悠曾在山上住过一段时日,最知这山中岁月没有短长,有时觉得很长很长也不过才过了一二日,有时不觉时日,十天半月却已飞逝过去,这种令人失去时间判断的错觉也许就是“观棋一局未终而斧柯烂”最初的灵感来源吧。现在唯一可令她记起历日的也只有腹中胎儿的成长了——胎儿已有五又半月,她夏日进蜀,如今也由夏入秋,由秋转冬了,不过此地天气比北方平和许多,季节变化并不非常明显。
日子过得十分潇闲,平日里读书抄经,抚弹琵琶,白日瞻云看白衣苍狗,夜里观星叹斗转星移;织染坊的生意自有贺兰长欢生前留下的妥帖之人打理,抚悠只好奇去过一二次,倒是被蜀绣技艺惊艳,遂雇了两个娘子专给九娘和她未出世的孩子绣衣裳,她也跟着三日打鱼两日晒网地缝几针;长安城里富贵人家豢养狮豹鹰鹞,此地却有一妙物,有叫貔貅,有叫貘,也有说古书上叫啮铁兽的,四肢耳目俱黑,其余全白,望其名貔貅、啮铁遂生凶猛异常之义,可它却体型滚圆,憨态可掬,尤其幼年时,那肉肉的一坨着实惹人怜爱,抚悠便养了数只,放在屋里,一时地下榻上团子翻滚,再多的烦心事也顿时全消;若闲极无聊想看热闹,便去同在玉垒山上的二王庙拜一拜,二王庙中供的非佛非道,却是常年人流不息,香火鼎盛,可见人若为民,千秋百代之后也不会被遗忘;还可去锦官城小住几日,这天府之国的中心,繁华不逊长安。蜀地生活之安逸令抚悠渐渐忘却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时常冒出想要在此处过一辈子的想法。
十一月初,夜里下了场薄雪,醒来时青的瓦绿的树黛的山都戴上了白色风帽。抚悠穿着白皮裘在廊檐下守着小火炉,准备亲自给自己烤些鹿肉解馋,一只小貔貅趴在她隆起的肚腹上睡得惬意,几只大的在一笼翠竹环绕的庭院里或滚得一身雪,或攀爬竹子,爬到一半掉下来,被压弯的柔韧的竹子反向弹回去,竹林下便又落了一场雪,十分可乐。鹿肉也烤好了,腹内胎儿仿佛也垂涎欲滴、伸手蹬腿,五个月后,胎动已经很明显,抚悠欣喜地感受着渐渐在母子间建立起的温情。她如今心清如水。
“我非常满意眼下的生活,只愿安安静静平平淡淡不被打扰。”她对长安来的不速之客道。
那人站在院中,一袭青色圆领便服,外穿霜色翻领胡服,头戴幞头腰系蹀躞脚穿靴,清俊中自有几分刚毅,威严中又带些许温润,不过现在他正蹙眉看着脚下一群拦路的团子,有些为难。盼儿笑道:“将军来的不是时候,平日此时正该给它们喂食呢!”“哦,原来如此。”那人想。这些团子极讲战术,先是围观试探,确认对方无害后列好队形,左右两翼抱大腿,后面大军跟上准备以速度和重量碾压。虽然它们平日以耍憨讨乖为生,但毕竟也是被称为“貔貅”、“啮铁”的猛兽!这要换了常人,不是被吓倒,就是被乐翻,可来人也不寻常,他瞅准时机拔腿,如燕子般身形蹁跹地移步旋身,三五步便将那一堆团子闪在身后,胡服翻飞,也煞是好看,盼儿眼睛都看直了。一面是那人轻灵机巧,一面是扑空的团子翻滚着挤成一坨,两相比较,抚悠乐不可支:“我送靖远一只貔貅吧,你也看到了,此物凶猛异常,定能震慑敌军。”
李靖远闪过团子,走至抚悠跟前,却没有与她说笑,而是跪地就行稽首大礼:“臣右卫大将军兵部侍郎李戬拜见皇后殿下!陛下已于八月乙酉登基,臣此次奉旨送来册书、礼衣、印信,请皇后接旨。”
抚悠敛了笑容,垂目抚摸怀中团子,托起来交予盼儿,她裹了裹皮裘,掩住隆起的腹部,问道:“陛下是命我接旨,还是请我接旨?”圣旨没有“请”之一说,但辛抚悠是例外。李靖远思索片刻道:“是‘请’。”抚悠点点头:“将军请起。”命盼儿设座。李靖远起身与抚悠分宾主东西就坐,盼儿给他温了一壶酒。
李靖远试探道:“那圣旨……”“既然是‘请’,接不接便随我意,将军把东西带回去吧,册书我不会接。看在你我尚有故交之谊,我留你喝酒暖暖身,册命之事莫要再提,否则,我就只有送客了。”说罢,抚悠亲为李靖远斟酒,莞尔道,“既然来了剑南道,就尝尝剑南酒。”
这样的结果早在李靖远预料之中,甚至皇帝也没奢望他能把皇后劝回去,只是让他把东西带到,顺便看她过得好不好。起初李靖远实在很纳闷这事为何选了他,论口才他不及乔杜,论与皇后的关系,他比不上皇帝身边几位尚宫,皇帝派他来,只给了他两个字的理由——“顺路”。后来他琢磨明白自己确实是不错的人选,看了皇后的反应,他更加确信:若是皇帝派遣与自己太过亲近之人前来,皇后恐怕连见都不见,或者听明来意就直接送客,而他,至少可以中立地和她称一声“朋友”,至少还能说上几句。
李靖远咂了口酒,道:“这样的生活戬也倾慕,可如今天下未定,还不能过这样的日子。”抚悠笑道:“平定天下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李靖远摇头,放下酒盏:“夫人,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你只身前往江淮军营劝说长珉降晋,那时,你可不把天下兴亡看做与己无关。”
抚悠望向远处的山与云,回忆道:“我年少的时候,不愿按照尊长的安排生活,一心想要独自闯荡,还妄想做一番事业,可后来我发现,运命面前,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我不做夏尔的使者,岐王府照样会与他结盟;即使我不劝说长珉,他一样会归降;而岐王府的政变更是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对于天下,我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头来只是无端把自己卷入情义两难的境地,有负夏尔,有负长珉,更有负阿舅。既然这样,何不无为?这里安宁平静,没有纷争,我累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归宿。”她收回目光,手覆在腹上,现在这个孩子已牵绊住她的全部身心,想到李忧离兄弟相残的悲剧,她更不能回到漩涡中,她只愿这孩子做个平凡人。
平心而论,李靖远并不认同辛抚悠可有可无,诚然她并不是决定性人物,但其推助作用不可忽视,虽然并非不可取代,但很多时候若不是她,结果也一定达不到预想的效果。抚悠多有心结,不是他人三言两语能够开释——聪明人有个坏处,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解,但也有个好处,早晚能自己想通——李靖远觉得无需他再多言,于是道:“取天下以刚,治天下以柔,陛下刚毅有余而怀柔不足,他需要你。我并非来做说客,只是真心为天下着想。望我走后,夫人思量。至于册书印信我不会带走,我暂不回京,路上多有不便,就当先寄放在夫人这里。我不多坐了,夫人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陛下吗?”
有什么话?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夫人?”抚悠沉默到李靖远轻轻唤她。最终,她吩咐盼儿取来纸笔,改写了陶元亮的《拟古》“荣荣窗下兰”一首回复与李忧离:
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
初与君相知,愿言情长久。
行行渐分道,恋恋相煎熬。
相濡以沫中,不若江湖老。
兰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负。
多谢君昔时,交心倾情慕。
两别隔千里,各自天地厚。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方,新生活,我觉得这种闲来无事养熊猫为乐的生活未尝不好呀,除了没有李忧离,比宫廷生活简直好百倍啊【这段纯属满足我对养一窝滚滚的YY233
☆、江东行(上)
李靖远走时嘱咐送他的阿嫣:“陛下知道他送来的东西皇后不会过目,但给皇子的衣箱内有一物,是陛下亲手做成,十分特别,烦劳段娘子务必转呈。”“那是何物?”阿嫣问。李靖远只道:“衣箱最上有一只宝函,东西就在里面。”阿嫣依言去寻,并没有什么“宝函”,只有一只十分普通的木盒,不过也没有旁的,她便将这木盒拿给抚悠,里面是一只十八面象牙骰子,素面无字,镶嵌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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