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怕我会死于非命,于是暗示太太这孩子来历不正常,同时编造了一番谎话粉饰那孩子的死因,太太并没有起疑,她让我去查。我因为也很想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所以也颇花了一番心力打听。
“三个月后有了结果,我打听到陈王府出事那天夜里国公爷根本不是有军务在身,而是特地下金陵去了给陈王府送讯,而此前我也听说那陈王妃深受过许多人爱慕,于是就编造了一番谎言给太太,说世子爷乃是国公爷与陈王妃的私生子。
“我虽没有证据证明世子爷就是陈王遗孤,但那几个月里国公爷私下里忙的全是寻找陈王府幸存之人的事,所以断定国公爷救下的孩子应该就是陈王的骨血无疑。可是我不敢说实话,因为我要是把实话说给太太听,首先国公爷便饶不了我,而依太太的性子,她必然还会重新查起大爷的死因。
“我不敢冒这个险,于是改说这孩子是国公爷与陈王妃的私生子,同时列举出一系列证明,并且还暗示太太,是国公爷有意拖延对大爷的医治,成心李代桃僵,激起太太对国公爷的仇恨。太太虽然不把我当一回事,但人的天性便是如此,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再讨厌,说的话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相信。
“我得到了太太的信任,不断地挑拨着她对国公爷的恨意,如此一来,倘若国公爷想要杀我灭口,我也有太太替我讨保。而不管他找什么借口,太太也不会相信的,她只会相信这是国公爷在变着法儿地禁锢她,限制她。”
鄂氏禁不住嘶喊起来,这连番的冲击下来,她已经如同一片纸,脆弱而苍白,摇曳而失魂,她瘫倒在地下,每一个角度望去都让人无法再已恨意来对待她,而只有可怜她。
她喃喃地道:“原来你们真的都把我当傻子,都在把我当傻子!”她抬起头,瞪大双眼望着魏国公:“你也是杀害孩子的刽子手之一,你跟这贱奴一样,你们都是把我逼上绝路的刽子手,是恶魔!你们都是串通好的!韩稷根本就不是什么陈王之子,他就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
“你疯了吗?!”
魏国公咬牙切齿,双目欲要脱眶:“我韩恪除了向你隐瞒稷儿是陈王遗孤的身份外,若是还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亲近过任何一个女人,我甘愿被五马分尸横死街头!
“倒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对不住你,你自己可曾想过你是不是对得住你自己的良心?稷儿尚在襁褓之中,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他投毒!莫说他并不是我的骨肉,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当真是我的私生子,你也没有权力对他下这样的毒手!毒害丈夫子嗣,你知道你的罪过有多大吗?!
“你但凡有一点仁善之心,你也不该对个婴儿如此!可你不但投了毒,而且还一投就是十五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孱弱是你造成的?若不是他自己机警,他哪里还能娶妻?他早就不知被你们害成了什么样!我纵然有愧对你之处,但从来没想过害你,而你呢?!”
“你如果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曾早告诉我?”鄂氏也声嘶力竭地回驳,眼眶里的血红似乎都能随时化成血液顺着眼泪一起流出来,“如果他真的不是你在外的野种,你早些告诉我,我会这样对他吗?他的毒是我投的没错,可这也是你造成的!”
“我没有说,是因为怕你知道了难过。可你知道了这件事,可曾有来问过我?!”
魏国公身躯因怒气而微躬,“就是最近这几个月,我几次三番暗示你,你不是回避就是装傻,你可曾来向你的丈夫我来求证过?你只凭着你的臆猜幻想认定我是个朝三暮四之人,我就活该背着这名声,活该莫明其妙地被你诅咒和仇恨吗?!”
“可是在我生下韩稷之前,你是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的!”
鄂氏泣不成声,泪眼里透着经年积累下来的委屈,声音也似从遥远的岁月里穿越而来:“那时候你从来都不用我猜,从来也不会瞒我,所以我从来也不知道你心里还有过别的女人,直到宁嬷嬷查出来,我才知道你为了她不惜千里连夜赶赴救命,还带回来她的孩子!
“我只有一个丈夫,我母亲曾说,你就是我的天,可是我的天这么快就塌了,在我生产的时候就塌了,你把别人的孩子拿来充当我的孩子让我教养,你还瞒着我不跟我道出实情!我宁愿受一万个人的欺骗,也不愿听你半个字的隐瞒,而你却以你自以为是的方式来对待我!
“我是没有问过你,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胆量求证,我一辈子只爱你这么一个男人,你让我亲口去跟你求证你心里还有别的女人,我做不到!”
第539章 了结
“说到底,你还是因为嫉妒。”
房门忽然又开启,手拄拐杖的太夫人不知几时站在门口,深深地望着地上的鄂氏。
沈雁连忙走过去搀扶:“老太太怎么给惊动了?”不由也惴惴望了眼韩稷。这么一来,韩稷的身世就算是正式揭开了。
韩稷沉吟无语。
鄂氏望着一路走进的太夫人,蔫蔫地跪坐着,眼泪仍洗着面。
太夫人被沈雁搀着在绣墩上坐下,面色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凝重。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了丝微妙的变化。魏国公走过来说道:“母亲,这只是一场误会……”
太夫人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你自作主张以假充真乱我韩家后嗣,跪下!”
魏国公垂首,接而跪下来。
韩稷随之也跪下,沈雁也未有例外。
太夫人道:“韩稷不是我韩家人,先出去候着。”
“老太太!”韩稷抬头,眼里有着明显的受伤。
太夫人平视前方:“你的事迟些再说,眼下我有正事要办。”
转言之,韩稷的事便不是正事了么?沈雁叹了口气,扯了扯他的袖子站起来。太夫人的心情她十分理解,当亲孙子疼了二十年,到头来居然不是他们韩家的子嗣,这份失望与沮丧没有几个人能够平静接受的。
魏国公对韩稷视若己出,那是因为有与陈王妃的交情在。太夫人却没有,她没有这个义务全盘接纳韩稷。而她并非冲动任性之人,想必她也在借这段时间让自己消化吧?
两人走到门口,太夫人忽然又道:“雁儿站住,我把宁嬷嬷交给你看着。在我问你要人之前,不许任何人接近她,也不许她有任何闪失。你可能做到?”
沈雁立马抖擞起了精神:“雁儿保证做到!”
说真的,她还真怕宁嬷嬷就这么被他们给剁了呢!
随着宁嬷嬷被拖出去,屋里安静下来。
魏国公垂首跪在地下,一动也未动。这一刻他也早就在意料中有,但真的来了。他也还是无计可施。他对于收养韩稷无怨无悔。但对于自己的母亲,他也同样有着歉疚。自古人说忠孝不能两全,放在他这里。则是孝义难以两全。
太夫人垂眼望着他:“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么?”
他把头再垂下一点,说道:“儿子认错,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不过对于当年下金陵一事,我还有几句话说。我南下金陵的确是得知了先帝父子想要加害陈王府。所以连夜南下,但是我去冲的不只是陈王妃。更多的是为陈王而去。”
话虽是对着太夫人说的,却是说给鄂氏听的。
鄂氏望着地下,唇角漠然地抽了一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如今已然是他们眼里的恶毒妇人了。韩稷若是韩家的子嗣,那么她就是谋害夫家子嗣,犯了七出的妇人。若韩稷当真是陈王之子,那么她也是冤枉丈夫猜测丈夫的擅妒的妇人。他去金陵到底是为了谁,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她这辈子,已经注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瞥一眼自己手上的簪子,眼底透着心死之余的平静。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强者,她只是尽量不让自己被人看轻。她是北方望族鄂家的嫡女,她有着如这世间绝大部分的大家闺秀一样的好修养,好学识,可是也有着出身富贵的公子小姐们共有的通病,骄傲。
她看不起宁嬷嬷,因为她的唯唯诺诺,少时常让她在别的小姐妹们面前极为没有面子。所以她对她是一向没有什么好气的,可这并不影响她信任她,她是她的乳母,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她不信任她又信任谁呢?
何况她无亲无故,她也掀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她没想到,她就是冲着她对她的这份信任,将她堂堂一国之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她不止玩弄于她,同时还玩弄了韩恪,她把他们两个人都给一起愚弄了!一直愚弄了二十年!她真宁愿败在龚素君手下,那样便是死了也算是师出有名。
如今被个下人一骗骗了这么多年,甚至还搭上了那无辜的孩子一条性命,这算什么呢?
她所有的脸面都丢尽了。
韩稷是陈王的儿子,并不是魏国公的私生子,她对他所做的一切忽然就变得那么可笑,陈王与她无怨无仇,她是根本用不着去害他儿子的性命的,她怎么就那么信了宁嬷嬷的话,而没有自己再去求证求证呢?为什么信了她的话,认定魏国公与陈王妃一定有染呢?
如果她能够不那么骄傲,开口问他一句,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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