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听到这个,伸出去的手不由收了回来。她现在的目标跟沈宓一样明确,就是要保住华家,区别在于沈宓不知道这个期限在哪里,而她知道。皇帝执意要除华家,一是因为华家曾与陈王交好,二是为着要华家为两年后那场战争付帐。
她眼下能做的,只有先阻止这场战争发生,然后再来寻求解决这份猜疑的办法。
但沈宓显然考虑的方向与她不同,作为朝官,他考虑的是怎么样借用手上的人脉来改变皇帝的想法。
这跟沈雁要做的事没有冲突。在她不方便过多地告诉他一些内情的情况下,他们这样一明一暗地进行,也许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想了想,说道:“楚王不可靠。既然皇后知道了皇上的心意,估计要瞒淑妃也瞒不过太久。我觉得借他们的力量还不如找内阁。”
楚王一旦知道华家要遭受灭顶之灾,必然会快速抽身,那时候说不定对华家的伤害更大。
至少内阁许敬芳他们是足够有能力与皇帝抗衡的,只要许敬芳与郭云泽他们能保华家,基本上皇帝要达到目的会很难。
可是许敬芳他们也都是赵氏的嫡系,站在他们的立场,为保大周稳定,他们也不会容许有任何拥护陈王的人存在,毕竟成王败蔻,陈王既然输了,作为赢的一方自然没有再容他们复生燎原的道理。假若皇帝真能捏造出一些华家跟陈王有牵扯的事出来,许敬芳他们一定会支持皇帝。
所以这中间实施起来还是会有些难度。
沈宓盯着棋盘看了片刻,抬眼看了看她,才又若有所思地半棋子落了下去。
“我们现在,走的可是条很危险的路。”他缓缓地说着,语气虽轻,但又听得出明显的凝重。
“我知道。”沈雁轻快地点头,她从来都知道她在走的是条什么样的道路,他们要面对的是这片土地上的帝君,还有那么多明明暗暗的阻力,稍不留神,他们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曾经她也以为她做不到,可是到如今,这一年里她把华氏保住了,让她在京师圈子里走开了,也已经把舅舅劝到京师来了,这些事情虽小,但都说明了凡事都有成功的可能。何况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披荆斩棘的道路上,不时会有与他们目标相同的人存在。
“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可怕的。”她耸耸肩道。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重生本就是多出来的一条命,假如是为保护爱她的人而战,她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沈宓笑着看了下她,抿了口茶,忽然凝了凝眉,问她道:“顺天府学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几乎南北各地的小吃都在那里汇聚,而且相隔梓树胡同也很近,你想不想搬到那片去住?”
“搬家?”沈雁微愣着,难道之前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有搬出沈家的想法了么?
说到搬家,她当然是想过的,搬出去之后没有府里这么多规矩,华氏也不必因着子嗣的事总觉得压力重重,可是沈观裕会同意吗?
而且就算他同意,眼下公婆俱在,婆婆还重病在床,二房却就此分了出去,华氏若是不日日回府晨昏定省,岂非落个不贤不孝不愿侍奉公婆的名声?若是回府,如此每日两遭跑下来,便是个精壮汉子只怕也扛不住吧?
如此两厢比较,倒还不如留在府里。
沈宓未必不清楚这点,他想想是可以的,真要这么做,总得有个理由才是。
“我怕老爷不同意。”她平静地道。
沈宓比她更平静,“那也说不定。”
这里父女二人说着话,葛舟忽然就进来了,禀道:“二爷,安宁侯府来人了,求见您。”
沈雁愕了愕。
沈宓答了声“知道了”,却是更让她不可思议地拂了拂衣襟站起来,丢下局残棋,负手出了门去。
沈雁望着棋盘有些傻眼,沈宓这个人不但爱棋还敬重与他下棋的人,每次与人下棋哪怕是个孩子,若无特别重要的大事,他也会认真下完再走,眼下来的不过是安宁侯府的人罢了,他就这么撇了她,难道安宁侯还找他有什么要事不成?
她寻思了片刻,连忙招来福娘,让她跟过去瞧瞧。
福娘甚会办事,没多会儿就回来了,说道:“安宁侯府的人给了只三寸见方的盒子给二爷,瞧着不大,但精致得很,又沉甸甸的样子,二爷看了看那礼单便就把来人打发回去了。”
安宁侯又给沈宓送礼?
沈雁眉头皱了皱,沉吟起来。
这边厢沈宓拿着那对田黄石回了书房,放在手上把玩了一阵,便就又照原样放了回去。
接下来看了半日书,眼见着近了黄昏,便就揣着那盒子进了曜日堂。
沈观裕在书房里写奏折,抬眼见他进来了,便指着书案侧首的椅子让他坐。都察院乃三司之一,事务比起礼部可多多了,所以都是升职,他却完全不比沈宓的清闲。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拿着看了看,才放在一旁晾着,起身走过来。
“这阵子京郊疫情有什么结果了?”沈观裕翻开茶杯,示意长随倒茶。
沈宓道:“到今日早间止,死了九人,重病二十五人,程度轻的则不计其数。城中医师们正合力思索对策,已让各家各户薰艾叶除疫,并配制了药方分发下去。”
每年春上雨水一多各地就会有程度不等的疫病发生,京师地处中原以北,雨水不多,但今年不知怎么也传了开来。初时都是风寒症状,后来体质差些的便加重病情,会发热及抽搐什么的,体质强些的倒是也挺了过来,因此遭殃的倒是些妇人幼童。
沈观裕点点头,正又要开始,沈宓却从袖里取出那两块盒子装着的田黄石,往前推到他面前说道:“近日儿子得了两块石头,父亲是金石名家,不妨帮我鉴定鉴定,看看这东西值不值钱。”
沈观裕闻言顿了顿,沈宓在辩别金石这方面功力并不弱,眼下忽然让他来看石头……他看了眼他,然后才将那盒盖打开,将那两块石同拿到手中。仔细看了片刻,他说道:“这两块都是极好的橘黄石。就是皇上手中有这样成色的石头只怕也不多。你从何处得来的?”
沈宓微勾了下唇,又从袖口掏出张礼单,放到他面前。“安宁侯的美意,我承受不起,转赠给父亲。”
听到安宁侯三字,沈观裕立时震了震,他目光凌厉地扫了眼他,然后去看那礼单,果然是安宁侯!
他脸色逐渐变得灰白,看向沈宓。
沈宓平静如常,逆光下的双眸看不出深浅。
沈观裕将石头往下来,两块石头交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你知道了?”他声音微滞,问道。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宓必然是已经知道他跟皇后勾结的事情,才会把安宁侯送来的这份厚礼摆到他面前。而从他如此平静的神情看来,再加他近几个月的反常,兴许,他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当初他被皇后拦在乾清宫外无人的甬道上时,皇后将皇帝有意要除华家的消息告诉了他,她卖这个人情给他,除了让他能够记得她的好处,还有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斩断与华家的联系,但说来说去,也还是一个意思,只有华家除了,沈家才算是无后顾之忧,才能够更好地为皇后服务。
他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他的确是忧虑和犹豫的,一则是不想成为背信弃义的小人,二则也不想违背家训,牵扯进这些内闱斗争之中。可是沈夫人在他尚未想清楚的时候已先行作了决定,不但请出安宁侯夫人去刘氏娘家摆顺吴重,还闹出暗杀华氏这样的丑事!
第203章 摊牌
由此一切都失控了,他已经跟皇后扯不开关系,他不得不陷进去。
但他提出归附的条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沈家别的子弟牵扯进来,尤其是沈宓!
安宁侯夫人在许家与华氏她们遇上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因为安宁侯夫人并没有来得及跟华氏说什么,而缺少证据,因此不便跟皇后说什么。在春闱上的事沈宓虽然也没跟他说过什么,但他自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虽未有明确证据,但安宁侯在试图接近沈宓,他是知道的!
于是春闱过后,他也曾去过钟粹宫面见皇后,当时他还是礼部大臣,因为时有牵扯到后宫的要事,所以尚有谒见皇后的权利。但因为当时皇后也被安宁侯而连累,因而并不曾有机会说到这事上。而他绝没想到,事隔月余,安宁侯竟然已公然向沈宓赠送这等贵重之物!
若是年节之中一些常见礼品倒罢了,这石头动辙几千两银子,安宁侯若无所图,会送给沈宓?这礼单就是证据,就是皇后两面三刀,一面假意虚应于他,一面又暗地里着安宁侯拉拢沈宓的证据!一旦沈宓被他们说服,而自愿加入他们的队伍,他到时还怎么阻止?
沈家在京矗立了百余年,到后来难道要靠内闱来维护身份地位吗?这若是传到别人耳里,沈家数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他看着这两块莹润光滑的石头,忽觉格外的刺眼。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望着沈宓。晦涩地道。
沈宓垂眸,望着地下:“沈家的清名流传了百多年。父亲难道没想过抽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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