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哈哈大笑起来,兴高采烈地笑闹着往征西侯府去。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念着,怨祖父总是偏心,阿爹阿母只在意她是否能讨得祖父欢心。又认真的同穆清说她心中的一份执念,“总有一天,我会远远地离了这光福镇,自去闯荡一番,我偏不要相夫教子,定是要建一番功业。”
这话惹得阿柳也大笑起来,她却偏头蹙眉,顶真地说:“阿柳姊姊莫要笑,英华定要去一试的。试了不成,从此也就死了这条心,若不得一试,终此一生也是不甘心的。”
回到府中,征西侯的长子得知幼子受辱挨打,果然怒气腾腾,英华因此少不得受了一顿训诫,这也非是第一次,她知道辩解也是枉然,根本无人有耐心听完她的话,故一言不发,低头受训,旋即就有两名仆役将她带了往祠堂去,抽去拜垫,只让在硬冷的砖地上跪了。
幸好看管并不严密,仆役由之前几次的经历得出结论,她独自在祠堂里不闹腾也不害怕,当然也无人来过问,怕是她那庶出的阿爹恐牵连到自己,从不敢出头来替她求情。她就是逃回去,被她阿爹知道了,定会重新押遣过来,所以他们连祠堂的门都不用上锁,带上门便自去吃酒玩耍。待第二日清早,进去将在砖地上睡着的小娘子摇醒,带她去回了征西候,算是了了差事。
这次也不例外,两名家仆转身离开后,英华便立马膝盖离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大柱子,数数案前祖宗牌位,在地上写写划划打发时间。好容易熬到天黑,听外头报过戌正,英华开始坐立不安,一面忍着腹中饥饿,一面揣度着阿姊是否说话算话。
穆清打发了阿柳去集市买些吃食,顺道去打听祠堂位置所在,并看守情况。自己则独自一人回到家中,顾黎许她入书斋,她翻看了一两回,既答应了英华要给她讲典故,也想趁此应了顾黎所托,教上些规矩,怎奈书斋中所收尽是些俗品,随手拿起本《列女传》,略看了两眼,暗自嗤笑一声,又放回原地。阿爹未曾教过她这些书,她一时兴起自看过,终是不喜,也就未放心上。英华这样的年纪,又是那样的性情,《列女传》之流恐是不大适合的。
徘徊了一阵,突心念一动,在高案上铺好纸,研了磨,凝神细想片刻,提笔低头疾书了一阵,书毕拿起纸,依着记忆中的调子,轻轻哼唱起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曲北方的歌谣,曾听庾立吟唱过,儿时好玩闹,向他学了来,每每抚琴低唱,阿爹却说北方的调子太过铿锵强硬,总不如江南曲调来得温婉柔和,还笑她轻轻柔柔的嗓音吟不出北方女子的豪情果敢,任是怎么学也学不像。她不服气,又问阿母唱得如何,阿母眉眼俱笑得舒畅却不答她,她微微有些气恼,略夸张地学着北方的音调一遍遍地吟唱。阿爹和庾立便在一边大声笑起来。
此时忆来那情景竟是如此清晰,似是昨日,又恍如隔世。一曲低声唱完,眼眶酸涩胀满,她低头轻摇了几下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等眼睛里摇摇欲坠的酸胀尽数散去了,才将写了歌谣的纸折几下收好,随身带了走出书斋。
☆、第二十一章 年少有志(二)
年少有志(二)
晚膳过后,穆清推说连日法事疲累,要早些回房歇息。顾黎忙点头称是,母嫂们又是嘘寒问暖了一阵,万氏因英华被罚的事,一直郁郁不欢,亦不敢多言,怕引得顾黎恼怒。此时穆清说要回房,她忙起身道:“眼下正是黄梅季,七娘那间房原本就是湿重气闷的,这两日雨也歇住了,我去看看有什么要洗晒过的。”
穆清微微一怔,她在此时说这话,听着合情合理,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只得先推辞,“不敢太劳烦庶母了。”
“七娘身边的阿柳姑娘是个细致的,有她伺候着,阿母都放心,又何必庶母再多此一举?倒显得阿母思虑不周似的。”王氏翻翻眼皮,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前几日她心心念想要的粉色冰纹玉镯被穆清赠与了英华,自己则只得了同妾室一般的礼,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正逢英华犯了错在祠堂跪着,好容易拿住了万氏的错处,还不得紧着冷嘲热讽几句,泄泄愤也是好的。
“说什么呢。”顾黎口中喝止王氏,眼睛却看向儿子六郎。六郎很是不耐烦地转向王氏,“吃完了吗?话这样多,想是已经吃完了,既吃完了赶紧去忙你的,不必在这里聒噪。”王氏只得悻悻地离开。
顾黎又向万氏道:“那你便随七娘去罢,看看若是还缺些什么,只管来要。”万氏起身颔首随穆清往东厢房去了。一路上也并不与穆清搭话,自顾低头在前走路。穆清在后头跟着,不觉抬眼细打量了她一番,论身姿颜色,万氏皆是平平,是个怎么都不起眼的妇人,很难看出她与英华之间的相似之处。论气韵,却是比王氏超脱得多,这几日里,看她一副宠辱不惊平淡如水的态度,瞧着倒也令人舒服。穆清猜她若非有话要对自己讲,定是不会跳脱出来的。
进了屋子,阿柳已归来,正在屋中收拾,万氏似乎有些忌惮,踌躇着,还显出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于是穆清打发了阿柳去烧些水来,待阿柳出门,她回身掩上门,直直说道:“此间已无人,庶母有话不妨直说。”
再看那万氏,突然向穆清行了个礼,恳切地望进穆清眼中,“七娘年纪轻,但却是个明白的,当着明白人,我就把话说开了罢。”
穆清不受她的礼,偏过身去,顺势请她坐了细说。万氏默了片刻,吸了口气,慢慢说到:“我身虽下贱,却也受过礼教。父亲原是北周的一员武将,效力老唐国公上柱国大将军李昞麾下,北周亡后,家中遭逢突变,改名换姓流离失所了两年,被卖作奴婢,后又辗转卖到了顾府为婢,继而被征西候赏予了你父亲。因识得几个字,能帮衬上几分,还算受阿郎娘子的宽待。”她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停顿了下来。穆清也不多问,也不催促,只在昏暗的灯烛下,静静地看着她平淡的侧影。
“我本打定了主意,此生不会让我的孩儿降生到这世上。我已身为下贱,所出的孩子,也是低贱,虽不能顶天立地于世,但也绝不能活得如草芥虻蝇。”沉寂了一阵后,穆清伸手取过一只小瓷碗,倒了一碗水递给她,水中浮了一朵白菊,是去岁秋季采撷了晒干,留存到夏日,日常饮用的。万氏定定地看着水中漂浮的舒展的白菊,重新开口说起来,“头两年,我确实做到了,那两年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无有牵挂,每日都过得安稳。可是后来突然就有了身孕,依着我的原意,是不该生下她的,可我……可我终是没能狠下这个心,这才有了英华。”
穆清略感意外,此时才隐隐看到了万氏同英华的相似之处,但不知万氏为何要向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起这些。“庶母同我说这些,不是光为了闲聊几句吧?”
万氏又沉默了良久,握紧拳头,下定决心道:“待七娘出嫁时,可否带了英华一同去?”这话一出,穆清着实被唬了一跳。万氏也不容她推辞,“英华这般受罚今日也不是头一遭,这孩子性子要强,她阿爹在侯府又是个不得脸的,我就更没脸了,她待在这里,将来岂不同我一样,白白可惜了她这份傲气。不若带了她出去,外面天地广阔,她若有本事,就随她自己去争罢。况且我偶见了七娘带来的那位车夫,指点着英华拳脚,看他身手只怕也不是一般车夫,想来许是杜家二郎放心不下,特指派了他跟随七娘来的罢。我私下胡乱猜度,杜二郎必不是那池中物,英华若能随你去了,也能获个好机缘。”
“父亲可应许?”穆清怎么也没想到,万氏竟存了这样的念想,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自是不许的,他若是应许,我也不必避开旁人来托付于你。这原是我的错,我万不该将她带到这世上受辱,还盼七娘能垂怜几分。”说到此时,万氏已是泪眼婆娑,起身又要向穆清行礼,穆清拦她不住,只得半屈膝伸手相扶,“庶母且莫要说这话,此事再容我细想想。即便是要走,也少不得一个由头,也好向父亲禀明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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