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不起?”桃娘迷惑地歪了歪脑袋。
“旧疾突发,卧病不起,不日病入膏肓,医士们束手无策,大郎同我日夜侍奉,终是无力回天。”她越说越掩不住眉眼中的笑意,几乎要大笑出声,强抑着巨大的兴奋,断断续续勉强说下去,“战事当前,情势紧迫,大郎不得不就地继承大统,领兵南进,直取大兴宫。”
桃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恐慌慢慢爬上心头,“二娘……二娘,你这是要……”一语未尽,已骇得捂着嘴只会摇头。二娘带着怨气嫁到金城,她是知道的,这八年来,强颜欢笑,曲意奉承,受了多少委屈,咽下多少眼泪,终于一手掌持了西北商事,按说也该心满意足了。岂料她竟掖着这个打算,真真是胆大包天,难不成还想着要……母仪天下么?
顾二娘终是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一面笑,一面将一根手指头抵在红艳的口唇间,示意桃娘缄口。
……
穆清随军重回高墌军营中,时下已入八月。
杜如晦同秦王在大帐内议事,每晚报过三更才会回至帐中,有时则更晚。她独自一人在帐中闷得发慌,一人呆着又极容念起长安城中的儿子,便想着法子给自己鼓捣出些事来忙一番。
她原想替将士们作些针黹缝补,无奈自有疏于习练,做出的女红便是她自己也不忍直视。
接着她又想出了替他们浆洗的活儿来做,军中兵将大多认得她,以往那些事,如深入突厥王庭面见义成公主,再如五十骑布阵清剿千余河津余孽,及最近前的汾水边智退刘武周与始毕可汗联军,这些事在百无聊赖的军中口口相传,难免添油加醋,多了些夸张在内,使得兵将们将她与杜如晦看得同列并重,哪里就肯让她亲手替自己浣洗污浊的衣物来。
兜兜转转了三两日,终在一日分发饭食时,教她欣喜的发现了一桩好差事。
那日随军的伙夫搬抬来一大釜的薄粥,一摞摞的干胡饼,正如往常一样分发,排着队候等领取的兵卒们一如既往地埋怨,又是淡粥配干饼,吃得人厌烦。
伙夫的怨气更大,没好气地抛过一个眼刀,“吃几日干饼又怎的委屈着了,成日介叫唤得跟那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阿郎似的。漫说是咱们这些人了,便是秦王殿下与杜先生,吃喝也是一样的。愿吃便吃,不愿吃便莫来领,原就不够时间置备,既不稀罕吃,正能少备几个,省出某的功夫来。”
一队的兵卒本就发个牢骚,只图个嘴上爽快,此时一听秦王与杜先生嚼的无非也是这些个东西,皆闭了口,乖乖地领下吃食,各自填腹去了。
待伙夫将吃食分发完毕,低着头,犹一脸不快地收拾余下的干饼,穆清走上前,闲闲地同他搭话,“备食不够人手么?”
伙夫闷头做着手中的活,粗声粗气随口应道:“二万来张嘴,一日两餐不到十人备办,只当咱们都生着四只胳膊呢。”说着也不抬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起开起开,没事莫在跟前转悠,原就忙不过手,莫在这儿碍着人干活。”
“确实挺闲的,不若给你帮把手,如何?”穆清立在他面前不动,浅笑着近乎请求。
那伙夫愣了一愣,不由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循声望去,见是一位身娇体弱的娘子,笑眯眯地站在他跟前,素面胡服,容色姣好,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军中传闻的那位厉害的顾娘子,大约正是眼前这位。
“可是,顾夫人?”他尴尬地抓了抓头皮,迟疑地问道。这伙夫见过英华,一向只当传闻中的顾娘子,该当如英华那样英姿飒爽,面前的这位娘子,这样的纤弱身姿,这样的素淡雅静,却是他不料的。
“你只说,我给你打个下手,你要是不要?”穆清点点头,含笑又催促了一遍。
伙夫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忙摆手摇头,“岂敢,岂敢。我这,我这怎能劳动了顾夫人……”
穆清不容他回拒,从一旁的铜盆中净了手,扯过方桌上的一块布帛擦干了手,便同他一齐整理堆叠起干饼来。伙夫仍支支吾吾地推拒,“夫人,您这是要折煞小人不成……”
“怎么?这点子小事,也要我去向秦王讨要个谕令么?”穆清立了立眉毛,不容那伙夫再推,“果真要谕令,我这就去向秦王讨要了来,你看可好?”
伙夫低下头,嘟嘟囔囔,“您自便罢。”心底里暗自腹诽,不都说这顾娘子是女子中第一果敢厉害的,现今瞧着,厉害不知从何而来,第一古怪倒是不假。
伙夫的活计确是繁重,穆清跟着火头军们做了几日,虽时时受人照拂,粗重脏累的活并不使她沾手,仍旧是累得够呛。这倒随了她的心愿,一早从分发早膳开始,忙碌至晚,备下次日的食材,劳作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令她不再有大把大把的闲时深陷在担忧与思念中。
起初几日,杜如晦见她不似之前那般秉烛发呆等着他回来,每日入帐时,她皆已熟睡,手上指甲断了两根,只觉奇怪。后来方才知道,她往伙头营中去帮手,怕她劳苦,阻过一回,她却道乐在其中。
他皱了皱眉,嘱咐了一句,“打发时间便罢了,莫要逞强劳损了身子。”便随她去折腾了。
转眼八月过半,夜间秋意渐起,晚风带起阵阵凉。这晚正是八月望日,皓月当空,明净亮堂。因月色与晚风都好,穆清便搬了方桌在伙头营帐外,借着月色独坐,摘理着一堆用以煮粥的菜叶,备着次日早膳。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城离殇(十二)
面前堆得高高的菜叶到底不如往常在府中所吃的,多多少少有些糟烂。虽说皓月当空,怎么也不比白日里看得清晰,穆清睁大眼睛,专注地埋头在一堆菜中拣择。
过了许久,她放觉得眼睛酸胀,脖颈也沉沉地发酸。她从菜堆中抬起头,以手背揉了揉涨涩的眼,又缓缓地转动了几圈酸沉的脖颈,松泛松泛肩颈肌骨。
转头之间她顺势打量了一番周遭,伙头营在营地的最西面,隐约能看到营地外围密密匝匝的一圈缠绕着铁蒺藜的拒马,时不时有十人一队的兵卒交替着来回走动巡视。营外便是一片小树林,此时夜静,凉风习习吹过,只听得夜鸟咕咕,树叶婆娑。
伙头营前面是玄甲军的营帐,较之其他营帐,玄甲军的帐外显得无比宁静。这个时候,兵卒们结束了白日的操练,吃过晚膳,离入帐熄烛火尚有一个时辰。别营的兵卒们喜欢聚在帐外擦洗谈笑,相互嬉闹,玄甲郎们的军纪甚严,多年雷厉风行的习气早已养成,故晚间即便有空闲,也鲜少在外游荡着,大多在帐内歇息。
穆清转过几圈脖子,抓起一把菜叶,正要接着拣择,也不知怎的,忽然有低低的交谈声,顺着凉风飘散开,直飘到她耳边。她从菜堆后头探了探头,右前方的营帐中钻出四名兵卒来,瞧着该是玄甲郎,大约是嫌帐内气闷,贪凉往帐外透气。
她无意去听他们说话,不以为然地将头缩回高高堆起的那些菜蔬前,手中的活计不停。那四名玄甲郎嘟嘟囔囔地嘀咕了一阵,随着“杜先生”三个字随风飘至她的耳中,穆清不由停住了手腕。侧耳凝神细听了听。
“咱们究竟要在此处守多久?听闻今日杜先生又严令重申了一回,不准出兵迎战。”一名玄甲郎粗声低语,口气甚是不耐烦,“依我看这杜先生不过是拿了个谨慎小心的由头,实则是惧怕了二十万薛军,不敢动弹罢了。”
“正是,正是。”另有个低沉的声音应和着。“上一回不教出战。是因了秦王殿下的病患,如今殿下早已大安,蹦跳如常。也能带得兵,怎的仍是要缩在高墌候等。这一等又不知等到何时……”
先头那声音又叹道:“真真憋屈,到底不如冲上阵前,砍杀一通来的快意。薛军人马虽多。大多是沿途收编的散兵游勇罢了,怎敌得过咱们。”
“话可不能这样说。上阵冲杀咱们行,布阵谋局那些个烧脑子的事儿,你懂?”第三个玄甲郎带着讥诮细声道,伴着这几人的几声低笑。“我可是听鲁队正亲口说了。依着杜先生的主意,高墌,折城内俱无存粮。薛军的粮还是从金城一路掠来的,撑持到今日已是不多。估摸着支撑不了多久。咱们的粮多,又背靠着长安,倘或真不够了,随时可从长安调运粮草来,便是憋也能将薛军活活憋死。即便憋不死他们,腹饥难忍时,军心散乱,更易攻破。”
几人大约要转着过脑来想一想这策略,一同安静了一息,有人又道:“杜先生那日当着众郎将的面说了,若要拿着二万人马去同二十万厮杀,凭着神勇,大约也能有胜算,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上算。兵卒的命也只一条,舍命奋勇杀敌固然不错,但谁人的命不是宝贵异常,若能兵不血刃,或少受折损,又何必白搭进那么许多条性命去。”
这话说得那几人一阵唏嘘,交口将杜如晦称赞了一回。
穆清坐在菜堆后头,无声地勾起唇角,随即又苦笑一下。她当真是不懂他的心思,时而见他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时而又极重惜人命,究竟哪一个才是他心底所愿,得了空一定好好问问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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