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场中诸官一片哗然,哄乱迭起,也听不清在说些甚么。人群中的猛不防响起高亢的一声“尊王黜霸”,接着三三两两的应声响起,正是裴寂与刘文静等人领着众官呼号。顷刻间,呼喊声响成一片,众官、府兵、胆大留下围观的民众,个个俱振臂高呼起来,“尊王黜霸,尊王黜霸!”
杜如晦的一颗心顿一下掉回胸腔内,从心底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这口气这样长,仿佛耗尽了他体内大半气力,脚下不觉向后倒退着踉跄了一步,正被阿达快手扶住。
“阿郎可还好?”阿达小声关切道:“后背心的袍衫子透湿了呢。”
杜如晦闭眼缓了缓神,“不碍。速去将飞奴放了,知会贺遂兆动手。”
……
穆清在宅中坐立不宁了大半日,打发杜齐出去探了三四回消息。晋阳城内却安宁如常,并无分毫异样。愈是宁静愈教她心惊肉跳。
杜齐最后一次回来时,面上却蒙了一层稠厚的忧虑。阿柳来开门,一见他的神情,心头亦是一紧,回头望了望院内焦躁的穆清,忙嘱咐他,“说话谨慎些。莫要惊着她。”
杜齐来不及点头答应。她已快步上前,“如何?”
“城内别处倒无甚异动……”杜齐沉吟着,小心地在心里权衡着这消息紧要与否。“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王将军的府宅,教人给围了。外头有人传高将军的府宅亦给围了个结识,我方才往高将军府上去探过一眼,果然里外围了两三层。鸟雀不过呐。再一转身,那处坐镇指挥的。却是个熟人。”杜齐顿了一顿,掩口道:“正是贺遂阿郎。”
穆清心下一计较,大约晋祠中的事,已成了大半。当下她松弛下神色,扶着石桌在石凳上坐下,安定了不少。
阿柳见她的面色松缓。猜测外头阿郎与她丈夫那边的形景大约是好的,便走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柔声劝慰,“我去治些吃食可好?这大半日都不曾好好吃过一口,光吃茶怎熬得住?再者也得顾念着……”
“不必了。”穆清深叹着打断她的话:“我这儿虽安定了,外头,灾祸接踵就至,想着教人心里堵得慌,却也不得不行这冤孽事。”
才说了这话不过半刻,大门外果真有人奔走呼喊起来,高声喧嚷,隐约有“灭门”、“死尽”的字眼,“杜齐,去瞧瞧。”穆清自石凳上站起身,再唤杜齐去探。
杜齐领了话赶忙跑出去探听,片时之后连奔带跑地回了宅子,返身将大门紧闭上,“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阿柳立起眉毛,拉过他,“慢慢说,甚么了不得的事咋咋呼呼,仔细唬着七娘。”
杜齐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拍着胸脯平了平急喘,“王将军,高将军,阖府上下,皆遭诛灭,少壮老弱,男丁妇孺一个不剩。说是,说是谋反,可不是了不得的事。”
穆清漠然点了点头,重新坐回石凳,挥手道:“没事了,都散了罢。”
“阿柳?”她又唤住正要走开的阿柳,“去热汤水,备着阿郎回来沐浴,水中多加干艾叶。”
“哎。”阿柳低头闷声应到。
杜如晦回宅时,月已移至中天。穆清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整一天,阿柳怕她受了凉气,在石凳上垫了一只草垫,好隔开些石头的湿寒气。
正等得又升起了些许心焦,大门上忽就传来了响动,穆清霍地自石凳上站起,唤杜齐开门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大门洞开,阿达牵着两匹马往后角门去,杜如晦独自一人从门口进来,脚步略有些拖沓无力,力倦神疲,唇角边仍勾着一抹和暖,向她柔柔地绽开笑容。
只短短一天,竟如隔了世一般,一汪滚热的眼泪霎时涌上了她的眼眶,心口却有滔天的热浪在翻搅,原以为过了这么些年,又经了那么多事,她可以淡泊平静地面对任何事,此时却心口的这把热浪却狠狠地将这份淡然揉碎,焚尽。
她再顾不得旁的,提起裙裾,疾步向他跑去,直直地投入他怀中,他张开微曲起的双臂,却被她冲撞得稍向后退了一步,再瞧她那惊喜交织的模样,只将眼眶内溢出的那些眼泪尽数擦在他的胸襟前。
“哭甚么,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他低沉着声音轻声安慰,勾起食指,抹去她眼睛下的泪滴。
穆清哭着又笑起来,眼泪笑靥齐在脸上,神色甚是古怪,倒逗乐了他。“已让阿柳烧了艾叶汤,赶紧去洗一洗,祛祛秽气。”她拉起他的手催促他去沐浴。
杜如晦却径直往正屋内室走去,“我累了,今日再洗濯不动。”
穆清只得随着他往内室去,替他解下腰间一应悬挂,褪去单袍,却未及换过里衫,他便穿着白日里教汗渍透过的白练里衫,一头倒在床榻之上,竟好像是直栽下去似的。
“晨间,你道有话要告予我知,究竟,何事?”含含糊糊地说完这句,不待穆清应声,他沉重的呼吸声已起,实是倦乏至极了。
穆清轻抚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青,轮廓依旧坚毅俊朗如昨,眼底却已有几丝细微的皱纹延伸开去,鬓边忽隐忽现着一丝白发,这些年来从未见他如此疲累过。她忍不住伸手拈起那丝白发,稍一用力,将它拔了出来,他竟沉睡得丝毫不觉。
☆、第一百四十二章 长安锦年(一)
穆清不知自己昨晚何时依着他睡熟的,次日醒来,才发觉自己竟也未换脱衣衫,头枕着他的臂弯,蜷身偎在他身畔。
她睁眼瞧了瞧他仍皱了眉头阖眼睡着,便悄悄地将脑袋挪开去,蹑手蹑脚地坐起身,刚要摆腿下榻,腰间忽觉一紧,被人从身后拦腰揽住,整个人又向后跌落到床榻之上。她只得又重新依回他身边。
“你昨日原说有事要同我说……”杜如晦睁开双眼,隔夜的倦怠困顿消得一干二净,又是那双深邃迫人的眼眸。
穆清愣了一息,登时娇怯地抿唇笑起来,一抹红润的色泽悄然爬上她的面颊,一时竟似孩童一般捂起红热的脸来。
杜如晦伸手拉开她捂着面的手,“究竟何事?”
她向他凑过身,附在他耳边细声说了两句,便错开身去。
“当真?”杜如晦倏地自榻上跃起,喜色难当,探手想要抚上她的小腹,又紧张地撤回手来。
穆清拽过他的手掌,还未触及到她的小腹,却被他一把甩开去,她错愕地抬头看向他。
“我……”杜如晦低声喃喃道:“昨儿杀戮过多,手上难免沾了血腥,我并不愿带着戾气与咱们的孩儿相见。”说着他跳下床榻,“那艾叶汤可还在?”
“早凉透了,我替你去再烧煮过一遍。”
“不必。”他匆忙套起外袍,笑意充溢地抬腿便往外走,“大暑天的,冷水亦可。”
谁料他这一日终是未得与那初萌发的生命亲近,艾叶水才沾身。杜齐就在院内喊,“阿郎,太守府遣人来请,紧催着要去。”
杜如晦只得匆匆沐过,取了布帛拭干身,穆清已送来干净衣袍,打发着他赶紧穿戴了。送出门去。
虽说阿柳一早便去请了赵苍。他却直至午后方才匆忙赶来。一进门便拱手抱歉道:“来晚了,来晚了。因昨日这一遭,收治的人不少……”
“赵医士且说说。七娘这一胎可安好?”阿柳却不容他往下说,急迫地打断,只敦促着他快些诊脉。
赵苍颇有几分得意,“原就说过某的药决计错不了。”说着扣按住穆清的手腕。全神贯注地诊辨起她的脉搏,又再细观过她的面色。犹如欣赏一件得意之作。“甚好,甚好。”最后他抚掌笑道,“这一胎极是稳实。身子也已大愈,只待生产后。好生将养了,此后也无需再饮甚么汤药,顺其自然便可。”
穆清一再谢过。起身亲送他至大门口,阿柳犹停不住口地赞。“赵医士当真神仙一般的人物,七娘幸能遇上,倘无缘遇上的,还不知要怎的。”
“这是哪里的话。七娘福泽深厚着,某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赵苍连连拱手,牵念着军中尚有伤兵未料理,辞了她便匆促离去。
此后几日,虽每日晨起偶有干呕,总恹恹思睡,但气色神态尚好。赖阿柳悉心照料,小心补养,穆清的面色倒一日日白皙中透出粉润来。
某日杜如晦同她说道起,按着商酌下的计划,既是打着“尊王黜霸”的旗号,自是要先拥立一名杨家的少主,眼下杨广的嫡孙代王杨侑正留守大兴城,代王少不更事,守城的只一名垂暮老将,大兴城最是易攻,坚实难啃的东都,便留予李密先耗费着。弘化郡匿藏的兵马已尽教二郎带回,故开拔近在眼前,入冬前要占守住大兴城。
穆清掰着手指头点算了一下日子,离开拔越来越近,无论身子如何懒怠,她也再坐不住,隔日便要携着阿柳阿达往市中逛,瞧着要替杜如晦置办些甚么。即便是甚么都不买,也好过呆在宅中每日只剩三件事,瞌睡,吃,胡思乱想。
城中沸沸腾腾热议了几日的王威高君雅谋乱案,也逐渐偃息下去,只是民众往闹市去时,总有意绕开两府,小心地避开去,亦不许家中顽童往那两条街上去顽耍,怨气郁重,生怕沾染上些不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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