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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桃圻)


  “莫胡吣,他自在那儿想他的事罢了。”穆清嗔怪道,手指了指阿月手指的针线,“好生瞧着手中的针罢,莫扎了手指囔疼。”
  阿月低头闷笑不语,阿柳恰正对着正屋坐着,随着这话,抬头无意向杜如晦那处望了一眼,这一眼却教她心内惊跳了一跳,险些被针扎到了手指头。她索性放下针线,抬头正面又望了望,确无看错,杜如晦的目光哪里是随着七娘,分明是瞧着阿月。
  阿柳心中一时堵塞,却不好多言语,忙重又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针线,目光再不敢旁移,连唠叨都少了许多,只在穆清问她时敷衍上几句,这突生的怪异倒教穆清摸不着头脑。
  过了片刻,杜如晦忽地站起身,负手踱至正屋门前的石阶上,直直盯着阿月又看了几眼,方招手唤过穆清往屋内去说话。
  阿柳心中如同小鼓擂动,咚咚直蹿,一面心不在焉地扎针引线,一面胡乱暗猜,别是当真瞧上了阿月,这便要同七娘商议着抬了作妾室,七娘又如何能受得住这个。
  再说穆清随着他进了内室,杜如晦面带了难色,坐着又思索了片刻。
  穆清倒急了,偏头注视着他的神色,“究竟是何事,如今竟能横在你我之间不能畅言的?”
  杜如晦沉吟道:“……阿月,眼下多大年纪?”
  这问话一出,愣住不言语的却成了穆清,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阵,她才迟疑着说:“许是有一十九了。”
  “大是大了些,倒是个好年纪……”杜如晦点点头,又问:“品格心性如何?”
  “论起品格,且算得是个端正的,左右我从未觉出她有甚不端的。”穆清答着,心下疑窦丛生,素日从不过问家中那几个仆婢,今日怎问起这个来,却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要说心性么,大约是栖月坊中惯会调教人的,确是绝顶玲珑剔透,进退分寸明辨,应对间机敏灵巧,实是难得。”
  杜如晦愈发地点头赞许,“你教化出的人,必是可信可赖的,断不会错远了去。”
  “只是……只一桩……”她踌躇着缓缓道:“阿月志向极高,平日她因信着我,在我跟前谈吐随意时,难免会露出些争荣出头之意,我亦拿捏不准,总觉福祸难料……”
  “那便极好!”他抚掌大笑起来,目光深注,直向穆清道:“我若问你讨要了她来,你可舍得?”
  穆清张目结舌怔坐于他面前,半晌说不上一个字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揭竿而起(十四)
  
  “你……”呆滞了片时,穆清倏地自问,可是因走神听错了,便又再问:“你方才说甚么?”
  杜如晦向后仰了仰头,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将她脸上的神情定睛细看了一番,抑不住唇角高扬。纵是她不让须眉的名声在外,此刻却仍是一副寻常女子着紧慌张的模样。
  他不忍再逗她,拂去面上的戏谑,向她凑过身去,附耳低语了一番。却见她神色变换极快,初时宽慰,接着惊诧,再是迟疑,最后锁眉深思,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那也得要先问过她自个儿的意思才好。”
  “也是,这事还须得她自己愿意。”杜如晦道:“少不得你从旁多劝导着些。”
  穆清从正屋内出来时,阿柳心里正直发慌,见她推门出来,还未看见她的面色,手上已先慌乱了,教银针连刺了两下,银针箍也从手指上滑落至地下。
  杜如晦跟在她身后出来,一眼便望见阿柳的窘态,大致猜到她如此慌张所为何,心内好笑,却也为穆清暗幸,得伴如此,远胜过她亲族内血脉共通的兄弟姊妹。
  因杜如晦嘱咐了事不宜迟,穆清出了正屋便唤过阿月,携了她的手,往她屋内去说话。直到天色擦黑,只见穆清一人出了屋,面上的神色难以言说,却不见阿月出来。
  阿柳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便一人备妥晚膳,置好桌案,正逢穆清出来,刚上前欲问她究竟是何情形,杜如晦匆忙从正屋出来。低沉促声询问:“她可应准了?”
  穆清幽然长叹一声,闭着眼点了点头。
  杜如晦揽过她的肩膀,“未必不是个好去处,日后诸事谁能料算得定,且以她的出身,并不辱没。”
  “可那毕竟是……”
  “人各有志,她不是个糊涂人。既肯了。便自有她的打算。”他拢着她的肩膀,将她往食案边带,“莫多想了。总该先用过饭不是。”
  穆清被带至食案前,盯着桌案上的吃食看了一会子,扬声唤来阿柳,“阿月的晚膳。替她送进去罢。自明日始,莫再差唤她做事。”
  终了。她又喟叹一声,“罢了,以她的容色,寻常人家也消受不起。或也只有那去处了。”
  接后两日,阿月几乎未出过屋子,饭食也皆有阿柳送入。时而吃上几口,时而分毫未动地又再拿出来。穆清进去过一回之后。便显见多吃了几口。
  及到第三日,天刚微微透亮,穆清便已在妆镜前坐定,阿柳替她绾起一个端正的随云髻,左右端详着皆不十分如意,“论说绾髻,当真再没人胜得过阿月的一双巧手。”
  她原要打散了重梳过,穆清却摇手制止,“不失礼于人前便罢了,何必精细讲究至极。”少顷,阿月屋中的灯火亦亮了起来,纸纱窗棱上对镜洗妆的身影若有若现,穆清放心地点了点头,抬手将那只宝相花金簪扶一扶正,指着妆台上的一匣子首饰头面道:“送去予阿月,让她随意拣选着用,另她的身量与我相仿,衣裙披帛若有她合用的,也不必另回我,直管来取,务必妆扮精雅些。”
  在宅中候了一整个上午,宅中各人连走道都揣着小心,穆清不时往阿月那屋子瞟几眼,始终不见她出来,她心内忐忑,脑中一遍遍忆着她应许时的犹豫不决,甚至抛洒下了几行清泪,倘若她反复思量之下,又起了悔意,那该置她与杜如晦于何境地。
  踌躇观望了一个多时辰,杜齐快步自门外跑进来,甫一进门,便径直几步跑上石阶,冲正屋内端坐彷徨的穆清道:“来了,来了。”
  穆清沉下气,起身便往阿月那间屋子走,在门口轻叩了两下,“这就来人相看了,你既抱定了主意要往这条道上行,今后是站枝头还是落泥沼,全在你自己了。”
  说话间,杜如晦引了两人,互让着入了宅子。一人便是与他在南楼坊厮混两月有余的裴寂。另一人身量略矮小,须发半白,目光却极是矍铄,杜如晦恭敬拱手称他“刘先生”,正是李世民近日才自牢狱中解救出的刘文静。
  穆清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谦恭地碎步挪上前,敛衽行礼,“刘先生,裴宫监安好。”
  刘文静与裴寂一齐向她看去,却又怕失礼,不敢仔细端看,只上下略打量一遍,拱手还礼。“这便是七娘?”裴寂笑语,“素日常听闻七娘勇谋双全,竟不输克明之下,却不想人品亦这般端丽出尘,究竟是顾老先生之后,绝不曾辜负了盛名。”
  这好大一番恭维倒令穆清有些无所适从,受也不妥退让亦不妥,只得低头浅浅一笑,“七娘时常僭越,倒教裴宫监谬赞了。”
  一旁的刘文静不发一言,微微一笑向穆清颔首示礼,眼角却向裴寂冷冷扫过。杜如晦沉厚地笑了几声,抬手摊向正屋,“莫立着客套,里头去说话。”
  四人一同抬步上石阶往正屋去,直至落座,裴寂仍是呵呵笑着,不依不饶地向杜如晦称道:“克明你是个最有福的,得妇如此,夫复何求哇。”
  杜如晦却不能如刘文静那般冷淡待之,只得一手虚握了拳,抵在口鼻之间随着他那意思干笑几声应和。
  穆清正要唤人奉茶,也好堵掩了裴寂的口。唤了两声却无人应,正觉古怪尴尬,宅中一名粗使的仆妇端捧着一堆器物,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不敢抬头,亦不知如何行礼,只一味将那些物什一一摆放,穆清投眼望去,却见是煮茶的红泥小炉,自江南携带来的一套精巧茶具,并一个浅碧色锦垫。
  杜如晦面带疑惑,向她扫来一眼,她亦觉古怪,正欲向那仆妇发问,那仆妇却铺陈好了用具物什。弯腰躬身地退了出去。
  穆清倏地回过味来,恍然惊觉,不禁为这个开场连声暗赞。
  片时过后,果然见正屋门前人影晃动,袅袅娜娜,步若凌虚地走进来一名绝色女子。穆清抬眼瞧去,平素她就是个极懂妆扮的。眼下更是精心描绘。细致搭配过,分寸却拿捏得恰如其分,不过分张扬。亦不瑟缩。
  但见她松松地梳起一个反绾髻,斜斜地堆在一侧,柔弱中不失灵动,留了一绺燕尾散发披散于后背。以明其为尚未出阁的良家子。发髻上并不作堆叠,穆清使阿柳送去的妆匣中钗环首饰虽不多。却不乏几样名贵的,她皆未选用,便是金银亦弃之不用,仅以少许珠翠点缀。
  一袭白底浅绿碎花纹的齐胸襦裙。未缠披帛,只以浓绿色丝绦在胸前结了两个菱花结,长垂两边。面上薄施了些素粉。不着燕支,面色略显苍白。却在额间点了艳红的水滴状花钿一枚,因穆清从不贴花钿,宅中也难见此物,这几日并不见她出门,也不知她何处鼓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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