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正打中那马的脑袋,马嘶鸣一声,左右摇摆了几下,那大汉随之晃动起身体,不得不分神稳住马。趁着他这一息的分神,穆清一把握住大釜内的大铁勺,向长孙氏高喊了一声,“紧走着!”翻手满满地舀了一勺沸滚的烫粥,双手持握住铁勺尽力朝那大汉撒泼过去。但听得一声惨痛疾呼,那大汉黏得满头满手的粥米,拼命拂甩,黏糊糊的稠粥哪里就能甩脱干净了,他连连呼烫,双手捂着脸,翻跌下马,痛得于地下直滚。
穆清冲着长孙氏大呼:“快走,往那边林子中去。”一面伸手拉着她仓猝奔逃。奈何长孙氏教襦裙的下摆绊得跌跌撞撞,如何都跑不快。
身后的嘈杂平息了不少,有那么一刻仿佛一切皆消静了,也就那么短短一瞬,顷刻间,隆隆声在她们背后轰然而起,穆清于匆忙间回头放眼往远处望去,那数十打头探路的,已几乎尽数被砍落马下,满地横尸,故而方才顿消停了不少。
然更多的人马争先恐后地打马而来,如一股潮水奔涌,少说千众,土地震颤,喊声如天边的闷雷由远渐近。贺遂兆一手持着长刀,一手勒紧马缰,屏息静立于河边,那五十余死士皆紧随其后,向两翼散开。
从穆清这儿望去,来犯的人马犹如巨盾,贺遂兆与那些死士,便如小匕对峙巨盾,了无胜算。瞧那情形,竟大有飞蛾投火之势,瞧得她的心直往下沉,她虽不喜他,时常冷面冰言以对,到了此时,却忽然起了急切,万般不愿眼见着他赴难,一时之间再顾不得其他,放开长孙氏的手,回过身深吸一口气提调至喉咙口,放尽声量高喊,“贺遂兆!”
只这一声,远处的贺遂兆蓦地回头,向她望来。
“回来!”她又提起一口气,高呼:“贺遂兆,你回来!”嗓音已现嘶哑,喉中拉扯般的疼痛,再呼喊不动,只得连连比划,向他招手示意。
贺遂兆毫不犹豫挥手收拢两侧的死士,拨转马头往她站立处疾驰而来。及到近前,并不带慢马速,只在马上向她伸出手去。无须言语,穆清果决地探手抓握住他的手腕,握到他手腕的刹时,整个身子被大力提起,下一息人已在马上坐着“抓着我。”贺遂兆转头短促低呼。
她甫被拽着跃腾上马,并未坐稳,猛一个惯冲,连人带脑袋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忙伸手抓牢他腰间的躞蹀革带,却显觉他腰背一僵。
她无暇多顾,回头去看长孙氏。她与那婢子均已被人带上马。于是她稳下心神,暗哑着喉咙,在后头向贺遂兆大声道:“直往那林中去。令弓弩手亦退散入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揭竿而起(八)
片刻功夫,贺遂兆带着众人隐身入幽暗阴影中。时值初夏,高大的树上冠盖已长全,将外头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入林百米,已然如同暮色低垂。骑行的俱已下马步行。
林中除却惊起的鸟雀扑棱起翅膀的声音,便只有众人踩踏着枯枝碎叶的喀嚓悉索声,另有几名侍婢女眷因受了惊吓,低低呜呜地抽泣。
“那些是甚么人?”穆清轻拽了一下贺遂兆的衣袖悄声问道,“兵刃杂乱,阵势亦不成章,不像是正经兵将,见人便混砍一气,凶悍得紧。”
“自是起了事的流寇。”贺遂兆答道,拧结着眉头顿了一顿,迟疑道:“却又不似普通贼寇,这般杀急了眼的,且以这人数来看,不多不少千余人……只怕,只怕正是河津突围蹿逃而来的那一股流寇。”
近旁有耳尖的仆妇乍一听见贺遂兆的话,禁不住失声惊哭了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这一哭,周围听见她这话的俱跟着惊慌啼哭起来。
穆清皱眉扫视过一圈,长孙氏大约已稳下心来,静默地跟着众人往前走,一只手扶在腰间,正牢牢地握着她那只小巧的琉璃瓶。
“长孙夫人……长孙夫人?”穆清连声唤了她几次,方才听见,驻了足回头望她。“夫人若是能够镇定,不妨束管束管仆妇侍婢,莫教她们慌乱,哭泣声儿大了,教林子外头听见有妇孺的响动,怕是要毫无顾忌地冲将进来,届时大家不得活命。”
长孙氏忙点点头。肃板起脸,喝止惊泣的众人,“还不速速噤声!若有哪一个不能自持要带累旁人的,便只得先弃了她。”音量虽不大,且嗓音中尚带有两分惊颤,到底是替代着窦夫人主家的娘子,众仆一个个皆按下了哭啼哀泣。便是有一时忍不住的。也使劲捂了自己的嘴,再不敢出声的。
林子外面声响已隐约能听见,“至多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乱贼便能到林子边。”贺遂兆侧耳倾听了一阵,凝重地望了望穆清。
“他们……”穆清向轻甲装身的死士投去一眼,“一人能挡几人?”
“寻常兵勇能抵三五人,草寇杂流的。以一敌十亦可。”贺遂兆道。
“以一当十,也只得挡杀五百。尚有五百不能敌。你方才临河候立着,是想要他们同你一道赴死么?”穆清略有些气恼道。
“那又何妨。我见你尚未入林,虽不能敌,拖延一阵直至你跑入林中。却是能办到的。”贺遂兆一脸的理所应当,压低声音,“替你赴死。我甘之如饴。”忽而又现了喜色,“你急唤我回头。可是不忍见……”
穆清顿然呛了声,当下紧迫,不愿与他多辩,不耐地挥了挥手打断他,急促问道:“可有绊马绳索?”
“有。”
“硫磺烟硝一应放火用器?”
“亦有。”
“五十死士必要保准了每人歼贼十名,余下的我自有法子料理了。”穆清说着往林外方向匆匆瞧了一眼,马蹄踏地的轰隆之声似又近了一些,她焦灼地拉住贺遂兆的衣袍,“可能保准了?”
贺遂兆转向那五十余人,“都听到了?”
死士们并不答言,只渐次从背后抽出长刀,一个个撕下戎袍的下摆,平静地将长刀刀柄握在手中,另一手持布条往握着刀柄的手上缠去,直将刀柄同手掌紧缚在一处。
穆清连点了几下头,从家仆中快速点出几名健壮镇定的,命他们拿上绊马绳索、硫磺烟硝等物,跑向林子边缘处去铺排下,又嘱咐了长孙氏带领着余下的众人在林中原地静候,万莫出声慌乱跑将出来。
贺遂兆领着五十余人重又翻身上马,至密林口均分两组,往左右两侧散开,呈包拢之势。弓弩手分前后两队,一字排开,均在箭镞上撒了烟硝,涂抹过一层猛火油,个个皆紧绷着身子,隐匿在粗大树干后头,架着箭弩随时待发。
一切俱备,林子内重又安静下来,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惊起的鸟雀又陆续回到树冠间,只偶尔响起的一两下马打响鼻儿的动静,教众人提调着的心猛颤一颤。
林外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同时弱下来,林外的人似乎正犹豫徘徊是否要入林中。穆清与贺遂兆同一骑,坐于他身后紧拽着他的躞蹀革带,心内默祷但望那伙强人疑怕陷阱,万莫踏入林中,手心中不觉捏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
“莫怕。纵是拼上性命不顾,我定是要保你无恙的。”贺遂兆扭过半边身,低声道。
穆清甩开手,将手心往衣袍上擦了一擦,瞟了他一眼,撇撇嘴,“哪一个怕了,哪一个又要你拼上性命了。”
话音甫落,林外马蹄踏地声骤起,正冲着密林方向来了,树冠中的群鸟再度被惊起,呼啦啦地一齐振翅冲飞上天,吱嘎乱叫。穆清心中狠咒一句,蠢人,生路不走偏往死套中闯!
“来了!”贺遂兆短促一呼,林子边缘所有人俱将手中所持之物又握紧了几分,瞪眼盯着林外方向。几道绊马索已牢牢钉在了粗壮的树干上,弓弩手又将弓弩重端了端稳实,挑点出的那几名家仆手中火折子亦皆齐备在握。
冲在最前头一轮的马腿马蹄俱已能见,穆清不禁将贺遂兆的躞蹀革带抓得更紧了些,紧盯着拉起绊马索的位置,估算着最先踏进林子的马匹的步速,心中默数,一步,两步,三步……不多不少,正数到原设算好的第六步上,马嘶惊起,轰倒、叫喊声迭起。
“吹火折子点火!”穆清大声向家仆与弓弩手喊道。
一息之间点点火光四起,每一支箭镞上均燃上了火头,第一队的弓弩手稳稳地盯着前面人仰马翻的一片混乱。贺遂兆取过一张大弓,亦拉开弓弦扣搭上一支燃着火苗的鸣镝。
“瞧见那为首的没有?”穆清在他身后寒着声道,“先将他射杀。”
贺遂兆目测着距离,将弓弦更拉开两分,聚眉盯瞄住为首的贼寇。那匪首见遭了绊马索的埋伏,急忙勒住马缰,俯身细扫看一边,振臂高呼,“两边并无绳索,往两边入林!”
已然吃了亏仍要入林,真真蠢笨至极。穆清咬牙向贺遂兆道:“可看准了?”
贺遂兆默然一点头,手上加上了十足的力道。
“放箭!”她凛然低呼。
一支带着火的鸣镝呼啸而出,箭头的火苗迎风高燃起来,裹挟着尖锐的啸声,划破密林中的幽暗,正中匪首心口,带着烟硝猛火油的箭头在穿过他心口的瞬间,亦在他衣衫上燃起了火,只见他捂着心口蜷缩着身子,翻跌下马。
相似小说推荐
-
骄宠 (九月轻歌) 2015-10-24完结女主受家境影响,性格自卑,走投无路时与好友逃离家门,途中遇到男主,日久生情。在男主与好友的呵护...
-
锦绣医途之农女倾城 (姒情) 潇湘VIP2015-10-28完结女强+男强+萌宝+空间+种田+宠溺无下限+酸爽无极限=本文!父母千娇百宠,她却冷漠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