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故要将我骗回余杭,又悄然离去?”她奋力扭着肩膀。甩开他的手。
他松开手,黯然垂下眼眸,又回复了冷清生硬的口吻。“说不得随时要赴死的,我怎能带着你一同去。”随手将手中的军靴扔在她的脚边。
她愤然斜睨了他一眼。抓过革靴,麻利地换过,站起身拍拍衣袍,便径直往李世民练兵的场子去,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杵在原地,她原想说“你若不在,我便是偏安余杭,亦不会独活”,转念又觉大战在即,这话也好,意思也罢,皆透着不吉利,便将话压在了喉咙里未说出来。
未等穆清行到练兵的场边,已见李世民从那头策马过来,奔驰到她跟前时,稍带了缰绳,侧身道:“速回我营帐,云将军将至。”
穆清充扮的是李世民的亲随,按说此时云定兴要往他营帐内去,她本该避开,以防遭人觉察有女子混在军营中。只是李世民素来偏重于她夫妇二人,从不介怀她仅一介女流,此刻唤她回帐,必是有紧要事,要她同在侧旁听着。
她回身快步往回走,不想却与杜如晦同时到达营帐门口,两人皆怒气未消,在营帐门前僵对了一息,杜如晦灼灼盯了她一眼,她则低头只当不见。直到李世民在内里疑道:“怎不进来?”杜如晦方侧开身,她甩开手,理所应当地迈步入内。
不多时,一名中等身形的戎装大将大喇喇地直冲入营帐。穆清立在李世民身后,抬眼去瞧,只见他年近花甲,半白的胡须在下巴上尖尖翘起,眼睛四处流转,极是不安分的模样,饶是眼下军情紧急,入门仍先四下顾盼。
穆清在心腹内暗自揣测,此人瞧着心术不正,擅营旁门左道,这左屯卫大将军的职衔,怕是靠着裙带,或是溜须拍马投其所好而来的。所幸看他胆色欠缺,倒不至于惹下甚么祸害来,若是个好摆弄的,便也省事不少。
李世民笑着起身执了晚辈礼,杜如晦亦照着作了礼,两人请这位云将军入上座,他却也不肯入座,只立在帐中,急道:“方才突厥人又攻了一次雁门,虽未攻破,毕竟城内已坚守半月,或再经不得下一次的强攻。”
“怎么方才不曾听到动静?”李世民问道。
云定兴心有余悸地踱了两步,“叨天之幸,突厥人未尽其全力攻城,只派了三两千兵勇,从正面攻来。”说着他踱到杜如晦面前,“克明你看这是作何意图?成日介宣称有十万大军,却不倾巢而出,净遣派了散兵游勇时不时前来突刺那么一下。”
穆清心中豁然洞开,那再浅显不过,突厥人自称十万大军,又有谁亲自去点算过,单凭他自己说罢了。即便真有十万大军,倘若真的全调集了来围攻雁门,使得突厥王庭空虚,到头来怕是得了杨广的一颗头,却要失了王庭,实是得不偿失。隔几日派兵围攻,不过是在试探隋兵有无后援,多少后援。
杜如晦微微一笑,“云将军暂且安心,不妨静观其变。眼下突厥大军未出,实不知虚实,贸然出兵增援雁门,敌暗我明,兵家大忌啊。”
李世民亦上前慰道:“每日遣人紧密勘察了,一旦突厥大军主力显出,咱们便立时迎战。”
这两人原是无心出战的,显然在推诿搪塞,穆清心说。再看云定兴,满脸的无奈,此人虽胆小,头脑尚算精明,兴许不难看出李世民根本无意出战。只是杜如晦讲得头头是道,云定兴因实是不通兵法的,听着觉得倒十分有理,故不好反驳,一时来了又白来一遭,怏怏地离了营帐。
待他走远了,李世民的脸上才去了严肃,露出几分得意来。
“不营救主上么?”穆清疑惑不解地问他。
李世民笑道,“救自然是必要救的,只是火候还差了些。”他转眼看了看杜如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某处,似不愿提及此时。
李世民心知他二人心结未解,当下不好言说甚么,只得自接口往下说,“一来确实不知突厥主力何在,便是要打,也不知往何处去打,介时反被人围剿了,太险。二来,城中遭围的那位,若他急怕不足,又如何能显出我李家父子的忠心耿耿与不可或缺?且让他多担惊受怕几日才好。”
原打的是这主意,不消说,这行事谋略,穆清一听便知出自于谁人之手,最是熟悉不过。“待突厥主力显出,若真有十万之众,该当如何抵御?到底云将军只领了五万兵来……”
“介时自有后招,却不劳你烦心。”杜如晦冷冷地截断她的问,转身便要离帐。
穆清却抢在他前头,不发一言,直走出帐,绝少有地忘记了礼节。她低头随意走着,咬住下唇,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不觉眼眶内滚了一颗滚热的泪珠子。
李世民喟然叹道:“杜兄这又是何必,七娘这般的女子,内宅后院又岂能关得住她。既已来了,在我营中总还是能护她周全。且有她在,诸事亦能多有襄助。义城公主那边……不正缺人前去游说么?”
“义城公主那边,自有我去。”杜如晦肃板着脸道:“待过一阵,解了雁门之围,仍将她送回江南去。”
此系家事,李世民却不好多议,讪讪地点头,揭过不提。
穆清在帐外胡乱走了几转,胸口气郁,自小认得他,至今已有十载,自认他一向温润如玉,待她暖如春风,又何曾遭过他这般冷待,过往点滴涌在心间,教她心中愈发难过。
正低头走着,忽一双乌革靴撞入眼中,她驻足抬眼看去,杜如晦带着一张寒气逼人的脸色,垂手站在她跟前,“无事莫在外头转,回帐内去。”
穆清定定看着他,咬住下唇,眼中盈润,却不作反应。
他狠狠心,跨前一步,捏起她的手腕,低沉着声音道:“是我素日纵你太过了么?直教你忘了形状,将夫纲伦常当作甚么了?”
“夫纲?”这话激得她胸口的积郁瞬时爆开,她冷冷地反唇讥笑一声,一字一句慢声说道:“当日在余杭,你问我可愿相随,言之灼灼,字字在耳,堂堂男郎,言既出了,不必信守么?如今我只追随二郎而来,与你又何干?”
杜如晦直愣地瞪着她,手中仍旧钳握着她的手腕,不受控地加重了力道,直至她吃痛挣扎低呼“放手”,方醒过神来,怔怔地眼见她甩脱他的手,扬长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金散尽(十七)
余下的半日,穆清再未出过她的营帐,独自一人在帐内坐着,竟有些犹疑起来。论伦常礼仪,她的所作所为,终究是出格了,早已背离了女子内妇所该端持的规矩。
穆清从胸口深吐出一口气,阿爹重视待人接物的常理,自小便教导着她婉婉有仪,却从未授过她妇行曲从。便是随了杜如晦后,他亦不曾有所要求,如今不过是想同他死生在一处罢了,又何错之有,非搬抬出这一套来压服她。
想来倒不如英华像这般,索性习学武艺,披甲上阵,能率性与那心坎上的人一同征战,岂不痛快。
胡思乱想半日,混混沌沌地倚着低矮简易的胡床,正要眯眼睡去,忽然帐外金鼓连天,惊得她一下自胡床上跳弹起来。侧耳细听金鼓规律,长短不一,间隔有序,且金鼓声中很快响起钝重的脚步声,更有铠甲相碰之声,这分明是要集结抗敌。
穆清疾步走到帐门口向外张望,因她身处李世民所统的骑兵营帐之下,军纪严明,平素操练严谨,故此刻并不慌乱,各人皆缄默着,持着马槊,匆匆往马槽领取各自的马匹,往场中集中。
她猜测着大约是突厥兵夜袭雁门关,且兵力应是不少,不似前几次的打闹试探。突然帐外人影闪动,她猝不及防地教人推进帐中,站稳了脚才看清原是杜如晦。
却见他亦着了骑兵戎装,除去了幞头,高束起头发。不同在驿道救下她的那晚,轻便的革甲换成了铁索细鳞甲,只是手中未持长槊。只在腰间悬着一柄长刀。
穆清从不曾见过他戎装,更是从未亲临过战事,这阵仗惊得她心口震颤,暂忘了正同他置气,也不记得半日前尚郁积于胸的恼怒,上前抓起他的手道:“怎的你亦要上阵?”
杜如晦反握住她的手,并不回她。只匆匆道:“你便在营中候着。万莫出营,二郎在帐外留了两名玄甲护你周全,若有异变。你只听他们的便是。”
言毕放开她的手,转身要走,穆清心中一阵绞拧,忽然上赶两步。从后头伸手拦抱住他的腰,脸贴在冰冷的细鳞甲上。低喃道:“你莫再气我,我只是,只是,念你太甚。”
他回身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抚着她后脑,“别怕,我并不入阵。只在军中率引,自不会有甚么损伤。”
她在他怀中。嗅不到熟悉的温暖气息,只有战甲特有的冷冽铁器的气味,她不想嗅到这气味,忙从他怀中脱离开,绽出多日不见的笑容,“去罢,我便在此等你。”
杜如晦和煦一笑,转身走出营帐。穆清跟着他走到营帐门口,直到见他走远了,才返身回帐,这才注意到帐门口的两名兵丁,眉目专注,神色凛然,竟是不同于普通兵卒,那气势比寻常中等的郎将更胜几分。两人皆穿戴了乌黑的铁甲,似明光甲又比明光甲更细致精良,似细鳞甲又比细鳞甲更结实稳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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