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靠近王庭时,戍卫的突厥人上前盘问,穆清全然不懂突厥语。引路人叽叽咕咕地解释了一阵,其中一人便返身向大帐跑去。
不多时自大帐内走出一名同穆清装扮极似的侍女模样的女子。匆匆跑来,又同那戍卫嘀咕了一阵,戍卫拦下鲁阿六等人,只指着穆清一人向内挥手。那女子挑剔地上下扫视了她几圈。肃声向穆清道:“你随我来。”说的竟是汉话。
鲁阿六哪里能放心教她独身前往,待要上前,戍卫作势便要抽出弯刀。凶神恶煞地一阵怒斥。引路人忙解释道:“公主只许她一人入内,要咱们在此候着。”
“你且安下心。在此候着便是,想来公主金贵,外男不见也是有的。”穆清柔声安抚几句,转身随着那名侍女走向那顶堂皇的王帐。
乍见义成公主,穆清倒颇为意外。原以为大隋的公主,又是始毕可汗近身的人,必是要骄奢金贵些的。待入内见了,哪里有甚么骄矜的大隋公主,分明便是一名普通的突厥贵妇人,只身量较突厥妇人纤小些,冠带上珠饰环绕,华贵尽显,却掩不住她满面的憔悴。
“你瞧着我可是苍老?”义成公主忽出声自嘲道,“这草原上的风吹得人心都苍凉了,更何况面容。”
引她前来的侍女,挥手摒退了帐中一应人等,穆清自觉失仪,忙俯身见礼,“民妇顾氏见过公主。民妇自云将军帐下来,受托于唐国公次子,李氏二郎,特来向公主问安。”
义成公主抬起眼,细致地打量了她一回,似是很清楚她的来意,了然地点了点头,“唐国公……他们,怎遣了你一介女流前来?”
穆清歉然一笑,“问安请好自然是妇人间的酬酢,再者男郎们来来去去只知晓搏杀政论,如何能领会公主心境,更遑论解慰公主之心了。”
义成公主欣然点头,又仔细瞧了她几眼,问过她的出生来历,年纪家乡等细琐事,不觉对她心生爱惜,招手唤她近前坐着说话。
穆清上前侧坐于羊毛毡毯上,一一答着她的问。义成公主所问的,竟全绕不开一个思乡的意思去,穆清心内隐隐猜到她缘何要冒险,将始毕可汗欲对杨广不利的消息传递出去。
当下她暗自拿了主意要博上一把,押对了,雁门之围立时可解了,押错了,她不敢想押错了,只能全力赴之。于是她细细地将都城一应琐碎答予她听,字字句句见有意引惹得她愈发思乡情切。
估摸着火候正当时,穆清突然径直道:“寻常人家嫁去夫家的女儿,隔个一两年尚要回母家省亲探望,公主远嫁突厥多年,怎不回京望探望探?也好一解愁思。”
义成公主登时便落了泪,却不作答。穆清提吊着一口气,默默的等着她的回应,这一注是否押对,瞬息便可揭晓。
过了许久,待义成公主慢条斯理地掖干眼角最后一颗泪珠子,闭上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幽幽长叹道:“这人兽混居的地方,再不能往下捱了。我原不是大隋的甚么公主,因和亲匆忙间册封,即便如此,自小也是浸润妇德女道,明辨礼仪廉耻的。及到此地,虽贵为突厥可敦,可他们,他们却在启民可汗薨逝后,逼迫我再嫁于其子……”
义成公主哽咽了声音,再度落下泪来,懊丧低呜道:“北地风疾,时年难捱,可怜我未及而立之年,却已似老妇,如今日夜祝祷,只求将来能叶落归根。”
无错了,这一番话,正中了穆清的心怀,她起身再次向义成公主俯身,却不低头,反仰头灼灼直视她,“公主可愿归去?”
兴许义成公主等的亦是这一句,她几下拭去残泪,正视着她,断然道:“我可助主上脱困,只要他应准了,待他突围回了京,定要设法将我接回。”
“民妇不敢替主上胡乱应答。”穆清紧着道:“只一桩,公主若作了,主上感念公主恩德,说不准何时有回报,公主若袖手旁观,一旦主上侥幸逃脱,日后便再无公主的好。”
义成公主夷犹不定,踟蹰半晌,终咬下牙,“好!我便随你走一遭。”
当下她换过衣袍,差人牵来马,匆忙就要出帐。
穆清放下高悬的心,可算是未辱使命。她心中详尽梳理方才种种,幸而义成公主思乡至深,且心府并不十分深沉。也幸是遣她来了,倘若仍由杜如晦前来,她一位妇人,怎会在外男跟前轻易流露心绪,只怕是未必能成的。
穆清随着义成公主出了王庭,因突厥人皆认得她是可汗的可敦,一路倒畅行无阻。
一行人一气儿急赶,至雁门关时,始毕可汗正要亲率了兵,再一次发起攻势。两军对垒严正以待,远远地能听着金鼓杂鸣。义成公主与穆清站在远处的山坡上,之间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阵势壮大。
“公主要如何替主上解围?”穆清看着那十万大军的阵容,心头冷汗直冒,不觉疑问道。
义成公主以手覆额,望了望那片鸦黑,“这你自不必担心,且先回去复命,我既说了有法子,便一定能使你如愿了。”
穆清端端拜谢过,方要离去,又被唤住,“你这一身装束,如何能去得?不待入营,便要遭乱箭射杀了。”
穆清低头一瞧,亏得自己平素是个精心的,百密一疏,竟还着着那一身突厥女袍。报赧笑向她道谢,心中却自叹,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心境并不险恶,只是杨广得以脱身后十之八九是接她不回的,她在皇族中本就只是低微的宗室女,并非正经的公主,杨广焦头烂额之际又岂会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总是女。且自古和亲女子,又有哪一个能回的?恐怕叶落归根也只是奢望。
寻了个幽僻处换回去时的男袍,穆清便带着鲁阿六等人,迅速往大营赶,因大战一触即发,四人皆催赶得马恨不得四蹄踏空,腾空跃起。才跑了一半路途,喊杀声已起。鲁阿六大喊一声,“糟了!赶不及了,听动静,突厥兵已然开始攻城。”
厮杀声愈来愈近,杂乱嘶喊中铁器相击声显得惊心动魄,听得穆清心魂俱颤。鲁阿六先行了一段前去探过,回来时说,再不能往前行了,卷入战场可不是顽的。于是四人只得驻足,于近旁的高坡之上寻了个略高又能遮挡的地势,俯瞰观望。
穆清自幼喜读兵书,虽于脑中勾勒过无数次沙场阵势,却是生平首次亲见这战场排兵布阵,临敌拼杀。一时竟教这气势震住了,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往上直涌,面颊头脑俱微微发烫,两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瞪大眼睛,屏息凝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金散尽(二十)
穆清趴伏在遮蔽的草丛后面,凝神细辨双方阵营。
只见狼头大旗下,突厥兵列成三阵,头一阵正嗷吼着往城门楼上猛冲,箭矢如雨,一轮冲过,倒下大半,速度却是奇快,就趁着城楼上的隋军换队拉弓引箭之际,后一轮的突厥兵已越过倒下的那些,踏着同伴的尸体接着往前推进,大石如流星一般往城楼上飞砸。
头阵冲门的突厥兵中,忽跑出三二十名膀壮腰圆身形彪悍的武士,浑身铁甲披挂,在城门下分两队一字排开,各自抱着巨石,连身带石地往城门楼投撞过去。紧接着第二队亦飞跑猛撞上城门,就这般轮番撞击。
“狼崽子生猛得紧!攻城竟不使攻城槌。”鲁阿六啐了一口咒骂道。
任是头阵冲击得再骁勇惨烈,第二阵的突厥兵端坐马上,却纹丝不动,人数显然少于第一阵与第三阵。再看第三阵,与第一阵相仿,并不配马,俱在地下站着,背向城门楼与第二阵,呈半围拢之势,显见为防御抵抗阵势。
穆清指着那第二阵向鲁阿六道:“前攻后守,中间那一阵,必是突厥主力无疑,待城门一破,铁骑齐踏涌入城中,那便万劫不复了。云将军的援军若从后头赶来,第三阵恰好抵住,莫说要解城楼围困,便是连第二阵的主力都不得近身,白赔了援军兵力。”
鲁阿六紧盯下面的阵仗,摸着鼻子想了一回她的话,猛地一拍地,“正是这道理呢。”然后又偏过头来看穆清,“要不都说七娘生就为配了杜阿郎来的呢。竟懂得这些个。这么说来雁门竟是没得救了?”
“纸上谈兵罢了。”穆清沉吟了一刻,再抬手指了指中间第二阵,“始毕可汗将精兵安置在中间这一阵,可见爱惜得紧,若有奇兵自两侧直袭他的精兵,将主力分散去,而援兵主力撂开防御的第三阵。直取第一阵拦截攻城。或侥幸能守住。”
话音才落,鼓声大作,震天撼地。硕大的云字大旗从后头飞奔而来。穆清与鲁阿六同时心往下沉,怕甚么竟来甚么。云定兴亲率了大军从后头杀来,直面正对突厥兵的第三阵。
突厥兵动作间不带半分犹豫,立时围障起铁盾。足叠了三层高,密不透风。将将叠好,不足呼出一口气的功夫,隋军的第一轮箭矢便噼噼啪啪地击到铁盾上,弹开老远。第二轮箭雨亦是无济于事。
趁着隋军抽箭搭弓的一息空隙。突厥军豁然撂开铁盾,好像从铜墙铁壁后头破墙而出的潮水一般,举着明晃晃的弯刀。直冲上前便砍。登时喊杀惨叫声并战鼓擂动声,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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