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这些担忧全没了,她直接提着水桶,扭头就走,连看都不看一眼。心里气哼哼的,好歹你也说一声,让我换身儿衣裳啊!上回见面是个道姑,这回见面又成了挑水的,还能不能留个美美的印象了?!
沉璧摸了摸鼻子,难道来的不是时候?
见她抬脚进了大门,转个身儿就没影了。他也不急躁,就在太和门外等着。路过的小道士都会好奇的瞧上几眼。果真半个时辰以后,山门后冒出个穿着如意月襟裙的小姑娘,鹅蛋脸上红晕晕的,朝着门外探了探头,等看到他了才肯挪步过来。
这半个时辰,原来是换衣裳去了。
沉璧剑眉一挑,“女为悦己者容?”
端端脸红了红,“要你管。”
剑眉又敛,琢磨琢磨她今日说话的语气,嗯....与往常不太一样。撒娇?尔后,沉璧方舒展开眉头,忽然上前牵了云端的手,“走了。马车在山下。”
她想挣回来的,这样子太羞人了。但沉璧这人,脸上看着一本正经的,但手上抓的力气可不少,她紧张,他就不紧张了?贴在一起的两只手,汗津津的,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汗更多。
两个月没见面,端端偷偷抬眼打量他,比之前更黑点了,下巴上还有刚冒出来的胡渣。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还没回家。
下山的时候,沉璧低头跟她说话,声音又沉又缓,像是陈年佳酿,香醇浓厚,很容易让人迷醉其中,“大后日是黄道吉日,我特地赶在这几日回来,打算到那天就去你家提亲。”
偷看人家忽然被抓了包,慌忙转过头去,眼睛眨呀眨的,净是心慌了。没听清他说什么,嘴里就胡乱应,“哦好啊。”等反应过来了,嘴一张,眼睛一瞪,“太赶了吧?”
沉璧眼窝微深,眼珠黑亮,他低头瞧她,似笑非笑,“说出的话想反悔?”
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他就会快狠准地出手。云端年纪按说也还小,成亲这事儿不急也可,但她心性还不定,这世上诱人的东西太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被吸引走了。可沉璧不是啊,他年纪小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份锐气与跳脱早就收起来,变成了锋芒内敛。
对于自己喜欢的出手要趁早,到时候她想反悔也不行。其实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可他这人骨子里藏着一股霸道,娶妻这事儿,看准了人就要牢牢的圈住。
端端手任他牵着,脚下踢踏着落叶残花,心里有种踩不到地面的惶恐感,“成亲是两个人的事,那你也该跟我商量一下吧。”
沉璧拉住她,她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人。他眼睛里有笑意,看来未来的夫人是有些小脾气的。大掌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好,那就现在商量。后日去提亲,云姑娘意下如何?”
“啪”一声,一片枯的叶子落在两人中间。她觉得沉璧这人真是太坏了,原先还没觉出来,现在发现了,他的眼睛会勾人的。深褐色的眼瞳,没了冷峻,极度认真的看着你,一个这样子的男人,深邃里露出丝丝缕缕的期待,他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不答应?她都觉得是自己在欺负他!
周围很静,有几声鸟鸣。
沉璧等她点头才放开她,下一瞬间,手腕子上被套了个什么东西,温温凉凉。端端低头一看,是一串珠子,色泽艳丽,晶莹剔透,流光游走其中,有些惊讶,“红珊瑚?”这东西可不便宜。
沉璧重新牵了她的手,他突然发现这小女子的手很软,有薄薄的茧子,茧子大约是练功的时候磨出来的,握在手里很舒服。他嗯了一声,“采货的时候碰上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红珊瑚是祥瑞幸福之物,价格当然也是不菲的。云家老爹大小也是个生意人,有时候她也能跟着她爹见点好东西。
晃晃搁在眼前的手腕,珊瑚珠在阳光底下泛着耀眼的光泽。她狐疑的瞅瞅他,“真的是机缘巧合碰上的?不是跑去珠宝铺买的?”她有点不信。
大男人突然耳根泛红,“咳....那还有假?”头一回送女人东西,沉少爷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买件称心的东西,他这一路上可没少花心思。可这些他才说不出口,对方喜欢就成。
珊瑚珠的寓意好,幸福与永恒。末了,沉璧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承诺。”
端端抬头看他,见他行走如常,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74章 师父后悔了
沉璧与端端定亲那日邀请了双方的至亲好友,在女方家中摆了几桌定亲宴。渺修师父是端端的恩师,自然要与云家二老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从小到大,端端长在太和山上,看惯了她素面朝天、道袍裹身、发髻冲天,甚至有时候连个女儿家形象都没有,扎了裤腿儿就跟着一群师兄弟双手提起尖底桶练功的模样。偶尔下山回家,才会穿回她的女儿装,梳一个女儿头。越是长大,她换成了女儿装就越漂亮,明媚的鹅蛋脸粉扑扑的耀人眼睛。而今日,她随着她娘亲出来的时候,惊艳的不仅只有她的未婚夫沉璧,还有座上的师父渺修。
直到多年以后,师父仍旧记得清楚。曲裾氤氲色,裙腰银线压。眉敛远山青,鬟低片云绿,朱唇轻点,眼含柔波,凝情未语,往日里那活泼的性子悄悄藏在眼底,平添了无限美妙。怀中似是抱了一轮明月,将她整个人都照耀的明艳了。
那时,大概师父自己也是想不到的,不久后他会再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但,却是在她死后,他的笔下,画纸之上。
那一日宾客尽欢,云家二老沉家父母满面笑意。
师父听见云老爹在耳边念叨,“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许是酒上头了,云家老爹竟然呜呜地哭了出来,“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儿,转眼就成别人家的了,我心里难受啊。”
“老头子,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快别丢人了!”云母在旁边劝。
一杯酒闷头饮尽,眼中却越发的清明,那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养了多年的宝贝.....
师徒相守十几年,她却被一个半路冒出来,什么都不曾做过的人诱走了。从不饮酒的师父,第一次喝的竟是她的喜酒。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就在下个月的初六,师父恍惚之间听见他们说初六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酒气袭上了脸颊,微微泛红。嘴角冷哼,初六?成亲?
在云家,沉璧现在俨然就已经是云家的女婿。云老爹喝醉了,被云母扶回房间歇息。迎来送往,全是沉璧在打理,面面俱到,云老爹醉酒间,睁开醉醺醺的眼睛嚷了句,“女婿不错!没看错人!”
“啪”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是渺修师父的酒盅落在酒桌上。
沉璧送亲友出门儿,端端与她娘一起扶着她爹回房。
进了院子,云母回手拍了端端的手,“你爹这里有娘就行了,去陪陪你师父,别让他一个人坐着。”
“哦,好。那我去了,您扶好了爹。”
今日微微有雨,方才零星的下了几滴,院落的地面上略有些湿意。花落为残,叶落归根,新凋零的枯叶残花,家奴还没来得及清扫。
回来的时候,看见微醺的师父靠在假山上,秋雨过后阴冷的味道更浓了,他半垂着眼睛,抚弄着手上的一片落花。花有些残缺,颜色也老旧了。那模样,有些孤寂,也有些颓败。
端端揉了揉眼睛,裙裾微漾,走过去。她叫了声,“师父。”笑嘻嘻的,就如当年老缠着他不肯走路,硬要背着的孩子,眼睛弯弯似月牙儿。
师父恍惚了,微红的脸上茫然,一时间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她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呢?明明不久前,他还问过她,“挑来挑去也没见你点过头,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她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师父还记得,她眨着眼睛跟他说,“我想找个好看的、有本事的还要性格很温柔的。”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么殷切的小眼神儿,那样爱慕的小心思,曾经,他竟然是拥有过的。只不过被他给拒绝掉了。望着她走过来,漂亮的鹅蛋脸描画的精致,却是为了她的未婚夫,为了她的定亲宴。渺修觉得自己不胜酒意,一阵晕眩后站住脚。
再看她,氤氲的裙色已经走近了。自从沉璧第一次出现在太和山上之后,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折磨自己。挣扎的时候,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修道之人,师父师尊对他给予了厚望,将来太和门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的糊涂,毁了原该正常发展的一切。
可是,云端.....师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端端上前扶住他,见渺修面色透着微红,心有愧疚,“对不起啊师父,我爹一时高兴,就老劝你喝酒。”
渺修摇头,直起身子来,敛了面上的迷茫,清俊的脸上神情复杂,师父说话向来很温柔,他问她,“你真的喜欢沉璧?”
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没一会儿功夫就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气。端端伸手挠挠发髻,脸上粉扑扑的,怪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决定...要嫁?”
眼前的脑袋总是不安分,发簪上坠着的珠子晃动不已,她抿着唇点点头,“嗯,喜欢他,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