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着他的面承认。
内心的那一点期待,轰然崩塌。
脚下微微踉跄,秋风吹了良久,残花从脚底翻过,零星地又有雨点掉下来,师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不再回山上了?”
在太和山生活了十三年还多,成了亲自然要在家相夫教子,也有可能跟着沉璧出去走走看看,哪还能再回去?端端忽然鼻头很酸,一会儿便泛红了,她不想提,囊着鼻音说话,有点小小的顶嘴,“下个月才成亲呢,怎么就不让我回山上了?!”
“别哭,师父不是这个意思。”师父只是,不甘心。
虽然,在山上的时候,她成日里嘻嘻哈哈,练功偷懒,见了师尊躲着走,到了回家的日子便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下山去。可是真的让她离开太和山,她是舍不得的。
原本还没想过离开太和门这个问题,可师父他偏偏要说出来,又是秋天这种阴冷颓败的天气里。端端控制不住,捂着脸呜呜的哭,劝也劝不住。
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雨星密集起来了。师父上前揽了她,闭上清浅的眸子,埋进她垂着的发丝里。有多少年,她没央着他背,央着他抱了?三岁那年额头上磕出来的疤早就长好了,可是师父却也失掉了一个喜欢黏着他的小徒弟。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起码师父是这么认为的。发间的清香传进鼻腔里,侵入心肺,他说,“端端...师父能不能后悔一次?”
紧闭眼眸,师父真的后悔了....
廊下出现一道银白的身影,身姿颀长,眉目紧锁,冷冷的看着。
师父微微抬头,正与沉璧撞上目光,才直起腰身。他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伸手抹掉云端脸上汪汪的泪水,柔声道,“明晚后山,师父等你。”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打着哭嗝,“去干,干嘛?”
再抬眼,沉璧却已经消失。毫无声息,就好像这个人方才并没有出现一样。
却在下一瞬间,雪白的衣袍前倾,额头上被轻轻触碰,凉意沁人。
云端瞪圆了眼睛,里面满是震惊。
秋风刮过,师父擦肩离去时,广袖飞扬,沾了她的裙裾,只有一弹指的交接,随后,便彻底地分开。细雨扑面,冷冰冰的,反倒叫人不能清醒。
眼睫上沾了雨雾,沉重地再也飞扬不起来。
“云端?傻站着作甚?”
沉璧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己出声儿时,她浑身一颤。这样的反应令沉璧泛冷的眸子缓缓柔和下来,见她转过身来,愣在雨雾里呆呆地看他。沉璧负手在廊下喊她,“还不快过来,想生病?”
雨下大了,沉璧伸手把她拉进廊底,大掌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和脸上的雨水,深目微抬,声音沉缓不见起伏,“方才哭了?”
就看见她抽了抽鼻子,老老实实的点头,“嗯。”
“哭什么?”
眼睛不敢看他,手指不自觉的捏着腰上垂着的佩玉,师父的那一吻让她至今手足无措,她根本不知道沉璧有没有看见,“.....师父提起来,我们成亲以后就不能常去太和山了,心里难受。”
白生生的手捂在脸上,心里的慌乱让她手脚酸软无力。
沉璧把她的手拿下来,他看着她,眼神莫测,他说,“那就不去。”语气干净利索,透着一股子凌厉。这时候的云端是敏感的,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沉璧压了压涌动的情绪,语气缓了,他说,“成亲以后,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许我们还会一起出远门儿。尤其我们有了孩子以后,我想你也没有时间上山。”
原来他没有看见,端端提起的心又放回了原处。借着沉璧的袖口,蹭了蹭眼泪,哑着嗓子,“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成亲以后你不准欺负我....”
沉璧低头蹭了蹭她的侧脸,这样亲密的举动把路过的家奴都羞跑了。
沉璧附在她耳边,嘴唇碰到了端端的耳垂儿,他低低的说,“不行,该欺负的时候不能手软....”
☆、第75章 帐暖
连绵秋雨整整下了四五日。那日师父说,“明晚后山,师父等你。”
云端没有去,睁眼到天亮。
那一夜,师父寒雨染双眉,触目满凄凉。
成亲的喜帖是端端送回山上的,师父、师伯还有师尊。
银线勾勒的喜字衬托在喜庆的艳红上,这两种颜色,原来也可以这么刺眼。师父没有接,他背着身,临窗远眺,只留云端一个人捏着喜帖站在他身后。
端端是什么时候走的,师父并没有注意。一场秋雨一场寒,山上寒风起,吹落了帖子。落在地上一张一合,师父转身时看见“沉璧、云端”两个人的名字,“良月初六”。再一次开合,他看见的是“敬备喜宴”,喜帖被翻了一个个儿,被风拖拽着撞在了桌角上,再一次被掀开,露出“恭请青云子师父”的末句。
成亲那日师父到场了,师伯没有到,他还在外,尚舍不得回来。
红男绿女,钗钿礼衣,金银琉璃饰。
“一拜天地——”
新人对着天地间的香案下拜....
“二拜高堂——”
沉璧的父母一起受了新人一拜....
“夫妻对拜——”
师父亲眼看着她与另外一个人,缓缓下拜。听说,只有拜堂叩首过的夫妻,才算是被月老真正的牵了红线绑在一起。将来,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先下了黄泉,始终有这根红线牵着,到了奈何桥她(他)便走不远了,另一个下来的时候就会寻到他(她),来生还做夫妻....
她跪在裹了红绸的蒲坦上,小小的肩头,才十六岁。可是,三拜之后,从此她便挽起了头发,成了别人的妻子。
在声浪起伏中,着大红礼服的沉璧将她牵进了洞房中。众人哄笑跟着去瞧热闹,大厅外还剩下几个小孩子争着抢着捡地上的糖瓜儿。
从门外到院中,铺了一层红红的鞭炮碎屑。远的近的笑声,统统涌进耳中,云端的父亲劝着渺修师父吃茶。可他怎么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呢?
就像是正在做一场梦,明明身临其境,却距离他遥远而虚无。
就连眼前的云老,都像是千里之外的一个人。师父脑中微恍,看这满堂宾客,还有穿梭其间的仆婢,他竟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在他面前拜天拜地的女子是谁?
入洞/房的又是谁?
喉间腥气上涌,脸色白如衣袍。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出嫁了,而他却被当做长辈请来吃席。
师父含笑,笑得讽刺,一杯酒入腹,血腥味压回了胸腔里。
沉璧是新郎君,自然要出来招待宾客。年轻有为,二十余岁便成了一方首富,今日自当也是宾朋满座。往日饮酒那是应酬,今日当真是实打实的高兴。沉璧是个内藏锋芒的人,平常时候也不太敢有人灌他酒,但今日不同,年轻的公子们爱闹腾,一群人围着他,喝了这杯饮那杯。
师父与云父坐在一处,独自饮酒,笙箫鼓乐,觥筹交错,人影憧憧,那些喧闹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入他耳。
新房里端端坐着等了好久,头顶重冠,脖子都酸了,捏脖子捏了好几次。
等到酒阑人醉,房门轻响,新娘子心跳错了一拍。沉璧回头关上房门,脚步微重,今儿着实喝的有些多,但也不至于影响洞/房。他站在房中央却不肯往前走了,双眼迷离的看着偌大的喜床上坐着的人。
遮面珠帘微漾,脸上扑再多的胭脂,也挡不住脸上的红晕。
第一次见他穿满身的红色,红色耀眼,他竟也衬得住。
沉璧替她拆了头冠,他身上沾了酒气,靠在床边看着她把脸上的脂粉洗净,露出往日透水的肌肤来。
“过来。”沉璧伸手。
红烛灭了,共坐罗帏,沉璧呼出的酒气绕了云端周身。暗影里有人压过来,嗓音黯哑,“夫人。”是啊,成亲了,她已经变成沉璧的夫人了。洞房花烛夜,她有些紧张,手上还抓着沉璧的袖口,在他喊下一声之前,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叫夫君。”
眼珠子乱转,天色虽黑,可脸上还是红了,“夫君...”
沉璧趴在云端的耳边轻笑,声音沉缓,床帏落下,伸手不见的夜色里更是蛊惑人心。指尖微挑,便有凉意袭来。身#下铺了柔软的被褥,身/上却压下来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有点重,端端微哼。沉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住这一声猫叫似的哼叫,在他看来那是撒娇。经商少不得要去一些花红柳绿的地方宴酒陪客,即便再洁身自爱,也免不了耳濡目染,总归会瞧见些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以往那些听到的,今晚全派上了用场。有些事,是本能的,无师自通....
唇/齿间,云端被他追的毫无还手之力。想当初在太和山上,她也是练家子儿,没想到下了山自己的武力值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帐外的地上落着喜服。帐内喘息连连。
身在云雾间,蛊惑人心的力道穿透了肌理,留下狠狠的一痛。云端弓起身子,微张着嘴,听说这才叫礼成....
“...痛痛痛...”
黑暗里没有回应,沉璧伏在上方,胸前起伏巨大,他动一下就会被云端撑着的手使劲往外推一下。新婚的夫妇就这么僵持着,哪还有方才的旖/旎,黑暗里她单手抹着眼泪,嘴里嚷着让他出去出去,却还不准人动弹。本来蓄势待发的夫君,要被她笑死了。沉璧重新趴下来,与她脸贴着脸,肩头耸/动,闷声沉笑,“进来就进来了,哪还有出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