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翩羽又道:“……说什么放我探亲假,竟都是骗我的!才刚我爹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你又瞒了我什么,偏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连你这么会打架也是头一次才知道……”
提到打架,叫翩羽那岔开的怒气又收回了原来的主题,“……我又不知道那人是谁,你明知道他是你叔叔你竟还动手,你吃了亏,你生气,你就来怪我,我……”
她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偏她又记恨着周湛老是嘲笑她那句“只哭最后一次”,便猛地往地上一蹲,抱着膝头,把头往臂弯里一埋,就无声抽噎了起来。
周湛则是被翩羽这噼哩叭啦的一大串吼得一阵发愣。若说起来,他之所以会冲动得跳过去打人,一则是因为翩羽被人轻薄;二来,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心底里竟对翩羽有那种不堪的心思,因此而生出的一种自悔自厌、自暴自弃,甚至还有点自哀自怜……哪怕是从酒楼里出来,直到这会儿,他满脑子想的,仍是之前他在马车上差点就唐突了翩羽的事。
看着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无声抽噎着的翩羽,周湛这才明白过来,他俩怕是鸡同鸭讲,相互弄拧了。
于是他叹息一声,走过去,也同样蹲在翩羽面前,伸手去摸她的头。
翩羽恼火地一甩脑袋,甩开他的手,却也叫那马尾辫忽地刷过他的鼻尖。
顿时,那股香味便又在他鼻翼间弥漫开来。周湛觉得心跳的速度仿佛又要加快了,便忙深吸一口气,抬头间,忆起刚才他打红锦身边走过时,也曾闻到同样的香味,可那香味却并不曾像现在这样影响到他。他不禁一阵苦笑——还用说吗?影响他的,原就不是香味,而是这带着香味的人……
这一回,他不敢再贸然伸手了,只蹲在翩羽面前柔声道:“我向你道歉还不成嘛,我也知道这原不关你的事,是我冲动了。”
看着那混蛋的手竟差点就碰到了他的宝贝,直到这会儿,他心里仍隐隐泛着杀气。
他叹息一声,又道:“我不是气你,我是气他,也气我自己。若不是我胡闹,你也不会在人前露面,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了,都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了。”
他心里暗暗决定,回去后,再也不带翩羽出门了,他要把她好好护在家里。
直到不得不放手的时候。
可见他和翩羽是心脉相通的,他这里才想着这念头,那边翩羽就抬起泪眼,警惕地瞪着他道:“你不会是想送我走吧?”
那红红的眼圈,看得周湛心头一阵柔软,只恨不得把她揽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偏他才刚差点就出了纰漏,这会儿也不敢轻易出手,便笑道:“你乖乖的,不跟我闹脾气,我就不送你走。”
翩羽被他说得脸一红,垂眼间,她忽地就明白了,原来她不过是仗着周湛对她的好,在任性使气罢了。
这般想着,她忽地就不生气了。
她一向是个干脆的性子,想明白了,便抬头望着周湛小心道:“我不生气了,你不要送我走。”
这小心翼翼,顿叫周湛心头又是一软,忍不住还是伸手过去抚着她的头顶道:“眼下我可舍不得送你走。”
翩羽仔细看着他的眼,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那抑郁的心情顿时就开朗起来。可她才刚哭过,不好意思这会儿就换了笑颜,便咬着唇羞涩地一垂眼,又伸手抓住周湛睡袍的衣袖,望着他道:“我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瞬间的羞涩,直看得周湛心头又是一个打颤,保持着微笑道:“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听着肯定跟我有关!”翩羽又噘嘴了。
周湛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伸手过去捏住她的嘴,笑道:“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般爱噘嘴,叫人看了笑话你。”
也叫他看了难受……从心到身的难受……
翩羽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皱眉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上次你说放我探亲假,结果从我爹那里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因为我才被人弹劾了。这次呢?你又做了什么?听我爹的意思,你又得罪皇上了?”
听她这么一口一个“爹”地叫着亲热,周湛心头不由就是一阵泛酸。之前有一段时间,她都不肯叫徐世衡“爹”的,可见这父女俩的关系正在缓慢修复中。想着他终有一日要把她还回去,想着叫徐世衡真把翩羽放在心上去疼,对她也有好处,他只得忍了那醋意,抚着她的头顶叹道:“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顿时就令翩羽怒了,伸手捉住他放在她头上的手,忽地就往起一站,低头瞪着他道:“又说不关我的事!那我爹怎么说,叫你不要带累我?!”
翩羽站了起来,周湛则仍还蹲着,便抬头望着她笑道:“你怕被我带累吗?”
见他又跑题,翩羽生气了,用力一扯他的手,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周湛呲着牙一阵倒抽气。
翩羽这才想起来,他的手上还有伤,当下就忘了她要抱怨的话,忙不迭地将周湛的手拉到眼前就近去看。
就只见他那骨节清雅的手背上,赫然划着一道血红的擦痕,突出的节骨上更是已经隐隐泛起一层青紫——可见他刚才打人时,真是用了狠劲儿。
“啧!”翩羽不自觉地学着周湛咂了一下嘴,手中一使劲,便把周湛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拖着他来到桌边,将他按在桌边的椅子里,一边去翻老刘的那些药瓶药罐,一边不住嘴地抱怨道:“看看看看,你逞什么能?!都叫你动上手了,赵侍卫长他们该做些什么?竟养着他们吃白饭不成?爷平时还知道说,什么人就该做什么活,怎么这会儿竟糊涂了?爷是那打人的人吗?就算爷生气,也该叫人来动手才是,偏这么不顾忌自己,竟还自己下了场子,吃了亏也活该!”
她一边不住嘴地教训着周湛,手头倒是极轻极柔地往他的伤处上着药,且还怕那药水刺激了他的伤口,一边还要忙着往那伤口吹气。
那吹在伤口上的气息,竟如春风般慢慢浸润着那伤处,再由那伤处一点点地侵入着他的骨髓。那原本以为已深入骨髓的冰寒,竟就这么一点点地融化开来,使得那柔软的心绪,随着那渐渐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向周身漫延开去。
她那里不住嘴地说着,周湛这里只是默默凝视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她以纱布乱七八糟地把他的手裹成一粒粽子,他这才站起身,却是不管不顾地忽地就将她拉进怀里。
她的个头,正好及着他的下巴,令他能毫不费力地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他闭上眼,微微低头,静静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
“怎么了?”遭遇突然袭击的翩羽仍是对情况一无所知,便想要抬头去看他。
“手疼。”周湛哑声低语着,那被裹成一颗难看大粽子的手覆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按在怀里,喃喃抱怨着:“疼死了。”
侍候周湛这么久,翩羽也知道,这位爷就是个怕苦怕累怕痛的娇气主儿,见他向她撒娇,她忍不住一阵微笑,也伸手去环住周湛的腰,嘴里却骂道:“活该,叫你下次再自己动手!”
周湛微微一笑,侧着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嘴里喃喃应着,“真是活该”,心头却是一阵酸甜苦辣咸五味皆有。
等各味泡沫泛尽,剩下的,便是拥着她的快乐,和被她那般信任依靠着的甜蜜……
也罢,他想,只要别再冒出那样的肮脏念头,这点亲昵,应该不算是亵渎了她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男人味儿
时隔一年,景王府再次迎回主人,这主人自然又得打他所深恶痛绝的正门入府。
这一回,在府门前迎候景王殿下的,除了少了个被罚一年内不许在王爷面前露脸的内务总管长寿爷外,其他人员配制和当年翩羽第一次进府时基本未变。
虽说是人员配制未变,其中有些变化还是不小的。比如已成婚一年的无声,如今已经不是周湛的贴身丫环,而升级为管事娘子了。再比如王府里的那些属官,虽说一个不少,人却已经整整换过了一茬……
涂十五把这些情况向周湛报告时,翩羽曾在一旁听了这么一耳朵,这会儿便多少有些好奇,贴着那车窗往府前阶下候着的人群里瞅。
不过,她原就没跟这些王府属官们打过什么交道,这么一眼看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换了谁没换谁。阶下诸人中,她唯一还认识的,只有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新任长史官白临风。
说起这倒霉的景王府长史大人,大概整个大周开国以来,他是头一个上任一年多都还不曾见过正主儿的长史官了。
马车以极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往王府门前蹭着,就像是连驾车的马也体会到了主人那不肯回府的心情一般。马车上,翩羽倒是有些急切地盼望着能早点回府。她一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在乡间时,她是乐不思蜀,如今到了王府门前,她倒开始想念起王府里的诸人来了。比如红绣,比如那眉间长了一粒胭脂痣的胡娇娘——太后薨逝前,她听说娇娘等几个美人儿都在议婚来着,后来不知怎么,别人的婚事都成了,就娇娘的婚事没成。翩羽不在府里的这一年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给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