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常常在周湛面前掉眼泪,可在红锦他们面前掉眼泪,这却是头一回。偏她又不肯好好哭上一回,只在那里拼命揉着眼,直揉得红锦都看不下去了,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柔声劝道:“快别揉了,看把眼睛揉坏了。”说着,抬头以凌厉的眼神警告着凤凰。
凤凰早被翩羽的眼泪吓得一阵噤若寒蝉,既便是红锦不曾警告他,他也不敢再去挑衅翩羽了。想到那个庆山嗣王,凤凰的脸色也是一阵阴沉。这庆山嗣王偏爱男风,当初也曾打过他的主意,不过后来被周湛使手段叫他吃了个大亏,不想这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竟又把主意打到这丫头身上。
看着翩羽低头揉着眼,那柔软的马尾辫随着马车的摇晃一下下地拂着她光洁的面颊,凤凰心头蓦地就是一跳,他忽然间就明白了,王爷为什么老喜欢对这小吉光动手动脚。看着她那摇晃着的马尾辫,连他都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脑袋,又何况是王爷……
*·*·*
那边大马车的车厢里,因翩羽情绪低落而一片寂寂,周湛的小马车里只他一个,则更是一片寂寂了。
周湛撑着下巴斜靠在车窗上,视而不见地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灯光,脑海里却混乱地翻腾着无数难以捕捉的念头。
渐渐模糊的思绪中,忽地就闪过一双明亮的眼,以及那因淘气而噘起的两片红唇……
周湛一惊,混乱的思绪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张清晰的脸。
翩羽的脸。
砰砰砰……
静静的车厢里,周湛静静听着他那逐渐急促的心跳,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底里翻腾而起的那股欲念,那股打无意中将那丫头压在身下,无意中瞄到她的红唇后升起的,某种带着邪恶的念头……
周湛闭上眼,将发烫的脸颊贴上冰冷的车窗。曾经,他也对女人好奇过,但等那人脱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他竟只觉得一阵恶心。再联想到正是这样的行为,才导致了他这样的罪孽存在,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对任何女人起过什么欲念。
偏如今他竟对她,对这世上他唯一想要留在身边宠着的人,竟起了那不该有的龌龊念头……这不禁叫他一阵自惭形秽。
那丫头的眼,是那般的纯净清澈,而他却是这样的满身脏污,别说是去碰她,只是以那样的念头去想她,就已经是一种亵渎了……
也幸好她还小,不知道那一刻他竟曾起过那样的龌龊念头。也幸好他理智尚在,不曾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也幸好,他及时察觉到了他心底所隐藏的肮脏,不曾叫那样的肮脏,去玷污了她……
以那样的原因被强行生下来的孩子,原就从骨子里带着肮脏。就算别人再怎么用锦缎包裹,以鲜花遮掩,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实情,他自己终究难以瞒过自己——他,原就是个不该存在的罪孽。这样一个罪孽存在,原就该怎么来怎么去,不该再去污染了别人……
闭着的眼后,再次闪过翩羽那带着淘气的笑靥。这笑靥似有千金重一般,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头一次发现,原以为对这世界已经无欲无求的他,竟也有向往的东西。
且这东西,竟是他不该碰的……
屏着呼吸贴着那车窗,直到脸颊渐渐和车窗一样冰冷,周湛才缓缓睁开眼。
既然知道不能碰,不碰也罢。
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他叛逆一笑。打小他就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不能碰的东西,他自信他总能管得住自己不去碰。只要他和往常一样,小心藏起心底的肮脏,人前他总能继续伪装着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且他所求原就不多,不过是贪着她身上的温暖,想着多留她陪陪自己而已。他对她原就没什么别的心思,就算这回失手,叫心底的肮脏泛起了个泡泡,终究不曾玷污到她身上……
罢罢罢,下回小心注意着分寸,别再这般任性胡闹就是。
周湛叹息一声,伸手去捏眉心,却是这才感觉到指节上传来的刺痛。
低头看着手上的伤,想着庆山嗣王周侬竟敢伸手去摸她的脸,周湛的脸色顿时又是一片阴沉。
看来,以往给他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他微眯着眼,正思考着怎么给庆山嗣王加深印象,马车到了客栈门前。
因他走得急,不曾叫人跟车,他原还想着自己去开车门,不想那车门竟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车门外,翩羽学着阿樟的气势,高傲而倔强地挺胸而立,只是那原该直视前方的眼,却是不合规矩的低垂着。
却原来,在他恍神的时候,翩羽他们的大马车早已越过他的厢车,先一步到了客栈门前。
看着翩羽那微微泛红的眼皮,周湛忽地就想起刚才在酒楼上,她被人轻薄时所发出的愤怒尖叫,顿时,那想要杀人的怒火再次蓬勃而起。只是这一回他想杀的人,是他自己。
若不是他一时恶作剧,把翩羽那样推到人前,哪里会叫她经了那等龌龊人的龌龊眼,还叫她受着这样的惊吓和委屈。
他错了,他想,大错特错。
☆、第一百一十三章·撒娇
王府的下人们原就极有规矩,如今因自家主子爷心情不好,一个个则更是蹑手蹑脚、小心谨慎了。
老刘托着药盘来到天字第一号房的门前,就只见门前除了沉默等人按规矩站着之外,红锦、凤凰和肇事者翩羽,也是一个不落地站在门边上。
见他托着个药盘,红锦眼珠一转,忙从他手里抢过去塞给翩羽,推着她的肩道:“你去给爷上药。”
翩羽一阵为难。刚才打下车后,周湛可是连个眼尾都不曾给她,可见这回他恼她恼得狠了。
想来也是,那位爷最是怕苦怕累的一个人,且也最讨厌吃亏,这回虽说他打人占了上风,可到底叫他受累了,还把自己的手也给弄伤了……
翩羽扁了扁嘴,有心想说不去,可张了两回嘴,都没能吐出一个“不”字来。
她仍犹豫着,红锦那里已经推着她的肩到了门边上,不管不顾地就在门上敲了两记。
房内,传来周湛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于是红锦替翩羽开了门,又轻轻一推她的肩,将她强行推进屋去。
翩羽半推半就地进了屋,一抬头,就看到周湛已经散了发,且还换了身睡袍,正懒洋洋地坐在屏风外那张圈椅里。那睡袍下摆散开,露出其下散着裤脚的雪白中裤,两条裹在裤腿里的大长腿,正相互交叠着。
翩羽飞快地往周湛身上瞄了一眼,却是不敢去看他的脸,只盯着他的膝头道:“我来给爷上药。”
她僵着脊背,默默等着周湛发话,可周湛竟半晌都不曾吱声。好几次,翩羽都忍不住想要抬眼去看向他,可不知为什么又有些胆怯,便悄悄咬了唇,用力瞪着他的膝盖。
她却是不知道,这会儿周湛正呆呆地看着她,原本已经想清楚的脑子里忽地又有些混沌起来。
翩羽身上仍穿着那件乳白色绣银蓝流云纹的箭袖大袍。同款式的衣裳,他让人给她做了两套,男式的一套,女式的一套。女式的,她穿了显娇媚可人;男式的,却是在娇媚可人外,又平添了一份飒爽英气。
他的眼缓缓移到她的脸上。
以往她看着他时,眉眼里总带着笑,那笑靥里散发出的温暖气息,总叫他忍不住就想去摸摸她、碰碰她。而这会儿,她却是低垂着眼,脊背僵挺得笔直,看得他都跟着觉得累。
是她反应过来,生他的气了?!
盯着她那愈显僵硬的脸,周湛忍不住就是一阵双颊发烫,便不自在地将交叠的双腿上下交换了一下。
见他动了,翩羽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向周湛。
二人目光一汇,却是都吓了一跳,忙忙地各自又避开了眼。
见她避开了眼,周湛心头一阵懊恼。而见他避开了眼,翩羽心头则是一阵委屈。
她原就是个有话直说的爽利性情,这些年又被周湛宠得过了头,那脾气就更是见涨。见周湛避着她的眼,她心头的火“腾”地一下就窜起老高,也不待周湛有所吩咐,过去就“咣”地一下把手里的托盘往那窗下的木桌上一扔,回身硬梆梆的道:“爷不乐意叫小的侍候,小的这就出去叫别人来侍候爷!”说着,就“咚咚咚”地,几乎是跺着个脚往那门口去。
以周湛的脾气,至少应该叫住她奚落她两句的,不想直到她的手落到了门把上,那边周湛都仍是一言不发。
翩羽的手落在门把上,却是怎么也没办法叫那手把门往外拉。她的嘴唇抖了抖,忽地就是一个转身,跺着脚怒道:“又不是我的错,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生气,我还生气呢!我招谁惹谁了我?招人轻薄不说,回头还要看你脸色!是我叫你去打架的吗?自个儿受伤了,就冲我甩脸子,我一肚子委屈还没地方说呢!”说到“委屈”二字,她立马就想到了他凡事都不跟她说,那眼圈一红,不由就哑了嗓子。
“……在你面前我算什么?我的事你什么都知道,偏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顿令周湛心头一跳,交叠着的腿顿时就放了下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她察觉到了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