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本来看她生闷气的样子十分纳闷,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个,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发愁,他好整以暇的看她,“我省的,我和她又不熟,哪里有什么招惹不招惹的事情?话说回来,她有没有为难你们?”
秋梨噙着嘴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和阿娘知道她凶,都不敢跟她说话,只是奇怪,她和你说话的什么怎么那么客气,莫不是她也是中了你的美人计?”说完她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的竖起食指,振振有词道:“我明白了,那冯氏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见到好看的人她就脾气好,不好看的人她就要发火。你说是不是这样?”
秦祯哑然失笑。卡壳了半天,终究是糊涂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暂时还没发现……”
秋梨觉得秦祯是认可了自己大胆的猜测,当下也释怀了一些,脸上的愁云和不满瞬间一扫而光,她眯眼看了看东边的红日,在寒冷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今年的冬天,好似没有往常冷了。
秦祯看着她那张沐浴在晨光中的白净俏丽的笑脸,金黄色的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柔无比的油彩,看得人满心满眼的柔情,他不作声,静静看着她,等到她缓缓睁开眼睛对着他说:“恩公,今天的阳光很好。恩公你的善心就像阳光一样,照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秦祯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情不自禁的跟着她一起笑:“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春荣已经坐在了油蓬小车上,听到这隐隐约约的一句,惊得差点从车上跌下来,他探头去招呼秦祯:“公子,该走了,不然要误了时辰。”
“是呀恩公,你快些走吧。”秋梨也忙催促他,看着他上了车,才又冲着他摆手:“恩公慢走!”
秦祯刚在车里坐定,就听春荣嘟囔着嘴道:“公子,我真是搞不懂你,你给她们母女送东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那个夜叉银两呢?几十两银子打了水漂一样,真是不值当的。”
秦祯左右勾起手指轻轻在右手掌里打着节拍,然后摇头道:“那个冯氏是个财迷心窍的主,不给她些好处,恐怕她不肯好好待她们母女,不过我也不能保证她收了好处就能按照我的叮嘱做,就看看她是不是够聪明了。”
春荣还是觉得不满,“我觉得不靠谱,有的人贪心去了,今天你给了她三十两,明日她便想着一百两,总之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秦祯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候大不了接她们出来住,毕竟如今这样不是长久的法子……”
两个人一递一声的说着话,不知不觉车子向巷子的另一头走了,秋梨看着越来越远的车轮,踅身回了院子。刚进院,便看见冯氏托着纸笔迎了上来:“听说小姐要用笔墨,喏,看这些还使得上么?”
她眉眼弯弯,和横眉冷目的刻薄姿态判若两人,秋梨一时间有点不习惯,不过还是含笑接了过来,虽然都是寻常的笔墨,但是对于写信来说,已经完全够了。
“多谢大婶子,等我送完了便给你送去。”秋梨一壁暗暗纳罕秦祯的本事大,一壁冲着冯氏道:“大婶子,您放心,我就写封信,用不了多少的笔墨的。”
冯氏拿帕子掖了掖面道:“说的哪里话,住在一起就是自家人,甭跟我这么见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微微一顿,她美目微张道:“不只这样,今后要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知会我一声就好。”
秋梨只好连连点头,末了她抛下一句“甭客气”就眉开眼笑的走了,只留下秋梨咂舌不止。她摇摇头,捧着笔墨就进了耳房,在桌前坐定,她闷头抻开一张纸,用毛笔沾了沾墨,然后抬头道:“阿娘,这冯氏真是奇怪的很,方才对我说话的那股温柔劲都有点吓人了。”
江氏方才也是支着耳朵在听外头的动静的,想来那冯氏的转变也让她吃惊不小,是以她叹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数,恐怕这一切还得归功于秦祯,只是她虽是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大约是她今日心情好吧。”她看着秋梨专注的在纸上写字,便又温声问:“可是给你的几个舅舅写信?”
秋梨一壁写一壁点头,“是的,阿娘你放心,我知道如何说,等写完了交与阿娘看。”
江氏看着她一丝不苟时而蹙眉冥想时而奋笔疾书的模样,便不再说话了,片刻秋梨搁了笔,对着纸张吹了好几口气,这才捧着写好的信给江氏看,“阿娘,写好了。”
江氏接过来读了一遍,斟酌了下字句,发觉十分得宜,“字写的漂亮,话也说的体面,真不愧是娘的好孩子。既这么,还需找个信童把信送到庐州去,且看看我那些哥哥们是什么主意。”她把信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块递给秋梨。
“这个不用担心,我问过刘大爷了,他说这附近就住着一户马夫,恰好这几日他要去庐州跑一趟,我想叫他给送封信应该没问题。”秋梨说完便拿着信出门了,“阿娘,我呆会就回来。”
到了堂屋门口,刘花匠正端着一个簸箕在拣花种,她轻巧的走过去,蹲下身来去看簸箕里的花种,都是芝麻粒般大小,颜色有点发黑,她觉得有些熟悉,张口便问:“刘大爷,这是什么花的种子?”
刘花匠这才从拣花种的思绪中醒过神来,“哎呀,是小姐呀……嗯,这是凤仙花的种子,以前老爷种了好几亩的凤仙花,等到花开的时候,火红火红的……”他还没说完,觉得有些失言,人家爹刚去世,这样被贸然的提起来总是不好的,他偷偷瞧了一眼秋梨,发现她神色如常,正饶有兴味的伸手摆弄花种,他放下心来,开始给她讲解:“这种子都是九月里摘下来的,需要选饱满的种子,等到来年开了春,三月里就能种上,到了六月也就都开花了,到时候咱们花匠们再到田里把长得好的花朵都给剪下来,那时再把花儿都给烘培了做成粉,就是做丹蔻①的好材料,这种丹蔻卖的最好,常常刚进铺子就有夫人们慕名前来……”
秋梨听着刘花匠一番话,也能够想象得出自家铺子里生意好的出奇的场景,她阿爹是个巧心思的人,这样做丹蔻的法子实际上只是一种不起眼的法子,其实还有许多的秘方,可惜如今这秘方也不在手上,她有点沮丧,不再去想这些,只是把信举起来道:“刘大爷,我已经把信写好了,就麻烦您给人送去了。”
花匠定睛看了看,连忙在衣服上搓了好几下手,才颤颤巍巍的接过信来,“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让人把信给你送到。”
“嗳,多谢刘大爷,”秋梨又递了一张字条过去,“这是要送信的地址,您一并拿去交给人家罢。”
刘花匠接过来略微一看:庐州县平安街江氏香料局,想来这江氏的娘家是做香料生意的,想必也是个富贵的人家。他小心的把信和字条都收好,拍着胸脯作保证:“包在我老头子身上了。”
秋梨道了谢,才又回了耳房,进门时见江氏正打量着秦祯送来的棉袄,她低着头,面上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
“阿娘,怎么了?”秋梨见状忧心忡忡的走了过去,她盯着江氏手上的棉袄,看了看,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真是难为了秦大夫,这衣裳做的倒是十分合身。”江氏许久才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她朝着秋梨招招手,“你换上这袄子试试看,见天的冷了,这袄子是要暖和些的。”
秋梨点头,三下五除二褪去上身的麻布棉袄,她方脱下一只袖子,冷不防从袄里掉出一个花布包来,吧嗒一声砸在地上,秋梨和江氏不约而同去看,这才想起来,这布包乃是当日逃难时,秋成汐留给她们的。
秋梨也不顾刚脱了一半的棉袄,忙弯腰捡起了布包来,掂量两下,才发现里头似乎有什么重物,她狐疑的解开布包,里面正是一本用牛皮纸捆扎着的书,她一层层小心翼翼的剥开牛皮纸,当看到封皮上的几个大字时,她诧异的捂上了嘴巴,江氏见状连忙从她手里拿过布包来,乍一看看去,也是激动的难以名状,“雪香……这是你阿爹留给我们的财宝啊……”
她把书本捂在胸口,泪水不可遏止的落了下来,“全幸亏有你五姑母,不然这本《脂粉秘录》恐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丹蔻:也就是指甲膏,这里是用凤仙花做的,古方记载方法如下:把凤仙花捣烂,加入少许明矾,把汁液覆在指甲上,然后用布包裹好过夜,转天便着色,反复数次,则红艳透骨,经久不褪色。(这是自己染指甲的时候的方法。)凤仙花可以晾干后做成粉,放进油脂里做成染指甲的膏。后来20年代的时候出现了油漆,也就有了指甲油~
☆、 不宜久留
这本《脂粉秘录》正是当年秋成洛呕心沥血写成的集子,把他那些制作香粉、制妆品的方子全都一点一滴的记录下来,到如今已经成了沉甸甸的一本。倘若不是他英年早逝了,恐怕这集子还不止记载了这些方子。
江氏半是感概半是激动的摩挲了好几下靛蓝色的书封,黑色的麻绳将书页整整齐齐的捆扎着,她颤抖着手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东西让她大吃一惊,“雪香,你看……”她瞪圆了眼睛捧着书,擎到了秋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