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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长情 (少夷君)


  沈渊鼻尖有些酸,但她压了下去,嗯了一声:“让天姬来,本宫有事情要交代给她。”
  黄姬应下后便出去了,沈渊苏醒的这个消息对南戎将士的振奋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也让白情等人松了一口气,几人见过沈渊之后也放下心来,白情怕沈渊才醒来精神不足,便让众人都散了,沈渊唯独留下了天姬。玄姬和黄姬留在帐外,等着天姬出来后赶忙迎了上去,玄姬问道:“阿天,陛下吩咐你做什么啊?”
  天姬的神色有些古怪,她说:“陛下让我去璧城一趟。”
  玄姬瞪大了眼睛:“去璧城做什么?陛下是有东西落在璧城忘记拿了吗?”
  一听这话,天姬神秘地笑了笑:“大概是吧。”
  

  ☆、亡国

  此后战事急转直下。
  谢长渝在之前便向沈渊提出了,为以防万一,需先与北夷进行协商,萧铮这个人,阴狠毒辣,说不准会不会趁南戎禹国兵疲马乏的时机趁火打劫。而且万一禹国背弃盟约,南戎至少还有另一个盟友。
  如今这个盟约便生了效。
  沈渊也不知道为何谢长渝便能说服北夷定下这种盟约,大概就像她此前之于贺雍,利益相关,便为盟友。
  再强大的国家也经不起连年的征战,更何况禹国本就国库空虚,民心生怨,许多征人更是思乡心切。说到底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站在禹国那一边了。
  西狄都城早已被攻破,却是被萧铮攻破的,这个收了西狄的求援之书,又答应了南戎结盟的君王,出征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破了西狄的都城。
  至于西狄君主穆汉去了哪里,都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国破君主也当以死谢罪,穆汉是已经在都城被攻破的时候自己点燃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宫殿当中了。
  也有人说,穆汉被北夷君主捉回了北夷,成为北夷君主的膝下奴,苟且偷生,为众人不耻。
  无论这个西狄末代的君主的结局是如何,西狄这两个字,终究是被从中洲地域图上抹去了。
  北夷大军兵强马壮,一路挥戈西下,将禹军杀了个措手不及,这边南戎大军又如饿狼一般扑来,禹军节节败退,最后连之前与南戎商定好的一半西狄疆土都未能到手,反倒赔出边境五城。
  这样的溃败,对于任何一个君王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禹军军心早散,退一城失一城,风雨晦暝之间,俯仰百变。
  被围击至漳水源头,那一日天朗气清,同样的一剑,沈渊刺在贺雍胸口。
  长剑穿心,贺雍反倒舒眉笑了,一如那年高立墙头的儒雅温润,他抬手拂过沈渊的面容,轻声道:“敬武,朕悔了。”
  沈渊挑挑眉,并未出言,那柄剑还嵌在他的血肉间,鲜血从唇齿间溢出,贺雍笑道:“朕悔当初该多给你一剑,让你死个彻底,更悔当初放你离去,如今你这一剑,是朕的优柔寡断的果,朕甚恨。”
  “你当初对孤说来抱,却刺了孤一剑,手起剑落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贺雍,你可知道孤连躲都不及躲一下?”沈渊嘴角的笑意冰凉,“时局易变,这样的场景,料想你应当在梦中见过,对吧,贺郎?”
  贺雍惨然一笑:“即便朕不杀你,你也早想过杀朕,不是吗?你这女人,朕一早便料到了,蛇蝎。”
  沈渊的手不自觉抚上了旧疤处,叹了口气:“论野心,孤与你不分上下,论狠毒,你以为又差得了多少?你占尽先机又如何,最终赢得是孤,而成王败寇,你将再无颜对你禹国列祖列宗。”
  她的笑绽开,彷如淬了毒的花,每一瓣都是危险:“是啊,孤从一开始就想让你死,孤也告诫过你,自古美人从来蛇蝎。贺雍,你自内心便以为自己能纳尽天下,贪心不足,如今孤告诉你,这便叫蛇吞象。你以为你真的可以万岁吗,陛下?”
  陛下二字被她咬得极重,贺雍抬起手来,握住那剑锋,鲜血从他掌间流下,四周尽是喊杀之声,他扬唇笑道:“朕未想过万岁,只是在这样的交易中,朕从不信人,而你,定也如此。”
  贺雍嘴角的笑变得古怪而诡异,他猛地用手将剑拔了出来,血珠溅出,沾在沈渊的脸颊之上,他踉跄倒退几步,以剑驻地,半屈着身体,看向沈渊:“此生心疾,终不可愈,朕赐你妄疑,赐你怯信,赐你惧近,赐你,此生孤寂。”
  他朗然笑出了声:“这便是你天命啊,敬武……”
  “天命?”沈渊并未上前,持着剑,端立看向他:“你以为谁都是你么?贺雍。”
  贺雍略略偏了头,看向远处的一个身影:“你与他早晚也当如此,信无可信,两败俱伤。”
  说罢,他的身躯便沉了下去,即使拄着剑也未能抵挡这颓败如山倾的跌落,惊起的黄沙与血浆,都在烽火硝烟中被隐没,沈渊立在原处,看着他直至他再无气息,才蹲下了身。
  她的声音几近于呢喃,出口便被喊杀吞没:“那年你徒步而行,将孤抱入邺宫,灼华殿前席地而坐,弹琴言梦,公子胥世间无双,太液池的清风明月,缠绵悱恻似真似假,浮生轩一场春秋大梦,醒来你依旧是那个帝王。”
  “贺郎,并非敬武故作情深,实在是郁结难书,信与不信,都不由己。”
  “你负过多少人,到最后却仍是负尽天下。”
  沈渊面上的笑很是冷冽,二月的初春,风里还带着霜,割在她的嘴角,她仍旧是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眼神未曾从贺雍身上移开半分:“孤要你看着孤,千秋万代,千古留名。”
  某年某月,惯爱写酸诗的帝王给她传过一张纸笺,纸笺上的字雅致考究,工整地书就了诗一篇——
  振袖视三山,卓然耀华章。
  举杯观五湖,烁烁世无双。
  折扇掩玑策,青锋向云长。
  渊云寻常墨,难绘金兰香。
  风月之事仿佛如沾衣的杏花雨,从来无法柔软她早已被铠甲包裹的心肠,她那待贾而沽的缠梦,终究不是他那一杯相思风酒能交换的。
  若时间退回到某一天,或许是帝王在高堂上那一声朗笑,或许是她一袭嫁衣立于璧城古老苍浑的城门前,或许是灼华殿前的那一段琴声与月光,或许是冷风中被帝王割裂的袍角,一切就会不一样吗?
  不,从最开始就是一场局,无论过程如何抵死缠绵,指向的都是杀戮。
  她衣袖一卷,那耀目的金兰在二月寒风中盛开,一个朝代落幕了,她微微扬起了下颌,眼里装满促狭,道一句,不用谢。
  *
  这场战事持续了两年之久,最终在四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拉下了帷幕。
  贺雍的死自然造成禹国朝堂的哗然,听闻是皇贵妃萧氏的幼子登基为帝,但依照禹国的传统,子贵母死,这位皇贵妃自然饮下一杯鸩酒,铺平了稚子的帝王之路。
  沈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动了动眉头,玄姬担忧地看向她,她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昔年孤未曾与她饮够足够的酒,她便就这样死了,很是可惜,但到底是不同命。”
  玄姬踌躇着还想说些什么,这模样被沈渊看在眼里,便丢了个果子给她,道:“有什么便说。”
  “禹国那边还传来一件事情……”玄姬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开了口。
  “嗯?”
  “就是……”玄姬斟酌了用词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金邬公主……似是失踪了……”
  “哦。”沈渊完全没有出现玄姬意料中的反应,这让玄姬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照她所以为的,自家主子对金邬这个小魔头还是十分上心,不,应该说是非常上心,怎么这么件事情在禹国都被闹翻了天,换到自家主子这边却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啊?
  玄姬这就愁了起来:“主子,您这样不好。”
  “嗯?”
  本着忠言逆耳利于行的心态,玄姬决定自己还是冒死进一回谏:“贺帝他虽然……但是金邬公主是无辜的啊,上一代的恩怨不要牵扯到下一代去,金邬公主毕竟是您的女儿……您想想她要是被人掳走卖到大山里面去给人当了童养媳,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啧啧啧……”
  说着玄姬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一副摧心肝的模样,沈渊正吃了颗樱桃,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那又怎么了?”
  玄姬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直到车驾抵达了牙城,她还是没能从这冲击中回过神来,事后她六神无主地找到了黄姬,黄姬嚼着一片薄荷草,看她这模样,便十分大度地分给了她一片:“怎么,坐马车坐晕了?来一片。”
  玄姬推开了黄姬的手,十分郁结的模样,黄姬摸了摸她额头:“怎么了,没发烧啊,这副模样,看上哪个帅哥儿了?”
  “别闹,”玄姬忧心忡忡地对黄姬说道:“我觉得主子是不是因为之前贺帝的事情,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不信任。”
  黄姬嚼着薄荷叶的速度慢下来,扳过玄姬的脸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最后得出结论:“没生病啊……”
  “我是说真的!”玄姬打开了黄姬的手,气鼓鼓地说道:“我跟你讲啊,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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