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白情就看着他,闻远以为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也没有说话,微微侧了侧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形容。
“哎呀!”白情挠了挠头,“就是赐婚的这件事情嘛!”
“闻某知道啊,所以呢?”
“什么所以?”
“就是……”闻远斟酌了片刻用词,“这和白先生什么关系呢?”
白情被闻远问得一时语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他可以看着这两个人从青梅竹马走到狼狈为奸,一路针锋相对可谓是天地无双的绝配,现在这俩人不知道闹什么别扭,竟然闹到一个给另一个赐婚的地步?
身为二人的师兄,白情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两人都不在一起了,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白情扯了扯嘴角:“闻中书不觉得很奇怪吗?”
闻远想了想:“白先生觉得很奇怪吗?”
可不是废话吗,每次和闻远说话白情都会被气得半死,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说话能拐弯抹角磨磨蹭蹭到这种地步,白情磨了磨牙:“这不奇怪吗?陛下竟然会被留安侯赐婚,而且还是另外一个女子。”
“不奇怪啊,”闻远笑了笑,“在闻某看来,陛下做什么都自有她的道理。”
说罢,很恳切地看了白情一眼:“您说是吗,白先生?”
白情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闻远说完后便悠悠然走了,闻远这处下不了功夫,白情就把主意打到了狐影身上。
可白情跑遍了整个皇宫都没见着狐影,正思索着狐影上哪儿去了,就碰见了带着金邬公主四处消食溜达的玄姬。
上前一问,玄姬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哦,你说狐影啊,她最近老往闻中书府上跑,说是替陛下传信呢,陛下哪儿有那么多信要传给闻中书,我看啊,是她……”
玄姬一说起这些来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白情有时都发自内心地佩服她,趁着这会儿她还没说上瘾,白情赶紧出声打断了她:“哦这样啊,那算了。”
被人打断的玄姬显然有些不大舒爽,但念在白情是自家主子师兄的份上,她也大人不计小人过,见白情要走,她忙拉住了他:“白先生找狐影什么事啊?”
白情哦了一声:“没什么事,就是陛下给留安侯赐婚……”
一直沉默不语的金邬突然出声:“留安侯?就是那个谢长渝?”
金邬如今的精神要较刚回来时好上许多了,但依旧是不见沈渊,玄姬听这小祖宗发话了,一下就慌了,对白情可劲儿地使眼色,白情不解地看着她,玄姬干脆一把将金邬抱了起来,对白情道:“那白先生慢慢找,公主渴了,属下去给公主找水喝。”
直到她走远了,白情都还能听见金邬脆脆嫩嫩的童声:“本宫什么时候说自己渴了?”
找了许多人都无果的白情,最终来到了留安侯府前。
本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的留安侯府却是大门紧闭,白情上前叩门,里面传来侍从冰冷的声音:“侯爷不见客。”
白情说:“我不是客,你对谢三说,他二师兄有话想和他说。”
门内寂静下来,过了片刻又有脚步声接近,侯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却不是谢长渝。
白衣黑发的少姜眼神里依旧凝着冰霜,她对白情说道:“说。”
白情摇了摇头:“我是要对谢三说,不是你。”
少姜没有让步,乌紫的嘴唇动了动:“他让我来。”
这真是个执拗的少女,谢长渝真的原意娶这样的一个女子?这样想着,白情又把眼前的少女打量了一遍,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没有对少姜造成任何影响,少姜还是那句话:“说。”
“没什么了,”白情收回目光,“我不过是来问他一句甘不甘心,但现在突然想起,只要是事关于她的,他从未不甘心过。”
白情的笑凉凉地浮在眼底,他看着少姜道:“这样吧,你替我对他道一声恭喜。”
究竟是谁困住了谁的一世情长。
*
时间如白驹,瞬息便过去一月,无风且无浪,谢小侯爷的成婚之日业已到了。
这一个月谢长渝都未曾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销声匿迹一般,哪怕是大婚当天也不见踪影。
众人都奇了,这侯爷怎么说也是对西狄那场战役中的功臣,怎么反倒落得有些狡兔死走狗烹的意味,连这大婚都凄凄惨惨,门庭冷落的,再说了今天这日子,黄历上写的也不是宜嫁娶啊。
连个吉日都不选好,这还大婚什么啊大婚。
虽然不是个吉日,但也挡不住这月色在这夜晚铺开,沈渊一身常服出现在留安侯府中,沿着小路逶迤行去,谢长渝居室的檐下高高悬起了一对红灯笼,除此之外再无旁物,瞧不出大婚的半分喜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平日乌紫的唇上抹了艳红的口脂,让少姜的脸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倒真有新娘的几分娇俏,她穿了一身红衣,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沈渊的手负在身后,微不可察地又握紧了一些,她看着少姜,问道:“他呢?”
少姜没有说话,风拂过她耳畔垂下的发,屋内是满堂明珠,红绸高挂,却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沈渊面色一僵:“孤问你,他呢?”
“你在意?”少姜偏了偏头,问了两次,“你,在意?”
“孤在不在意,与你没有什么干系。”沈渊沉着脸从她身边走过去,屋内果然除去少姜便空无一人,似被一双手揪住了心脏,血脉都被拧成了麻,少姜又走进来,拿起了被镇纸压住的那张字条,递给了她。
沈渊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那字里行间的风流,见字如面。
他说——
敬这江湖多情,造就我此生彷徨;
敬这人心易变,造就我此行荒唐;
敬这天地无改,造就我此身怅惘;
敬这盛世江山,敬这暮雪白头,敬这管弦风雅,敬这枯柳弯腰,敬这曲终人散;
敬我,一等风流,二等傲骨,三等多情,四等清高,五等猖狂,六等不羁,七等恣意,八等自在。
却输在,九等痴心。
沈渊看着这一百一十字,指尖险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掐破。
真是无耻至极。
便是连诀别书也要将自己夸上一夸,沈渊知晓谢长渝的自恋,但从未想过他这样自恋。
一等风流却输在九等痴心啊。
少姜不知在何时走了,就像她当年出现在玉阑山庄那样突兀而又悄无声息,像冬日的一捧雪被春风一吹,只能消散了去。
而春日已经过了,留安侯府中植了不少矮樱,此时花已落尽,叶片肥厚荫绿,月光从中稀稀疏疏的落下来,是古今不变的冷清。
巨大的空虚从心间漫出,沈渊抬起头来,那一对红烛燃过大半,颤颤的红泪滚下来,凝结成了难堪地模样。
走了也好。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抬手将那张字条放在烛焰上,一下就燃了起来,烧成灰后再也见不到了那风流的字迹。
沈渊缓缓走了出去,身影更甚以往的萧索冷静。
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走了也好。
*
因着熙定末年那场伤筋动骨的战事,光朔元年女帝便下令减轻傜赋,并重造户籍薄,免了夏税,便只征秋税了,这让在战乱中家徒四壁的百姓觉得宽裕了许多。
举国都处于修生养息的阶段,闲适得很,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喜欢凑在一起磕牙唠唠家常,谈谈国事,这无论放哪儿都是不可避免的。
“诶诶,听说新国主在才登基的时候因为太过劳累而病了呢。”
“也是呀,一个女娃娃去当国主,真是苦了她唷,每天想那么多的事情,不病才怪咧。”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就觉得这位国主好得很,不输历代国主,”说话的人明显对新国主很是推崇,“这病足足病了有一年,听说呀吓人的很,但国主还是十分勤劳地每天都在上朝呢!”
“咦!都不怕传染给朝臣么?”
“你在乱讲些什么,什么病都会传染么?瞎讲!但大概是觉得露出病容不太妥当吧,国主是带着面纱听政的呢。”
“到底还是个女娃娃家,对面皮这类东西看的很重嘛。”
“别人国主生得也是很好呀,哪像你……”
“我怎么了?咦,兄弟你这话说的不对哦,是不是想要和在下打一架?”
……
坊间的这些议论自然不会传入皇宫里面,那个在南戎百姓口中生得很好又十分勤劳的女国主现下却有些焦头烂额。
如今是光朔六年了,白情在牙城呆得无趣,早在三年时候辞行去云游,沈洵与闻远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重,今日早上她竟然收到一封弹劾闻远去逛小倌坊的折子。
但这不是让她最糟心的。
“母亲!”
脆生生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沈渊眉心一跳,让玄姬去推开了窗,金邬就趴在了窗口喊她:“母亲!”
“什么事?”准没什么好事。
“长情他哭了!”
沈渊拿笔在眉骨处搭了搭:“他哭了你来寻孤做什么,孤现在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