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话语有些轻视,中年人一直沉默地在听,突然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对。”
“什么?”青年侧首看过去,“您在说什么?”
“这不对。”
中年人又摇了摇头,青年笑道:“又有什么不对了?”
“贤王再急于登基,也不会蠢笨至此,必定是有人怂恿,”中年人语气笃定,“才鬼迷心窍伪造遗诏,犯下弥天大错。”
青年的神色沉下来,又听中年人继续说道:“我似乎听说自公主去和亲后,贤王身边多了一位白姓幕僚,此人还替国主看过病……”
“白情。”青年在一旁说道,中年人点了点头:“对,都说若不是这位神医,国主兴许一早便驾崩了……”
越说中年人声音越低,他皱起眉来:“总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
“巧?”青年的声音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自己给自己添了茶,喝了一大口后,道,“巧什么,是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中年人哼笑两声,“未必,我虽退出官场这么多年,这一些阴谋之论,还是堪堪熟稔的。”
说着,中年人声音一顿,然后又唤道:“闻远。”
“嗯?”闻远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什么事,父亲?”
中年人的神情变得奇异起来,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让贤王伪造遗诏,这是不是公主授予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写的不拖拖拉拉,加快一点节奏!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收藏 爱你们
☆、地牢
闻远脸色一僵,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想法在父亲面前无所遁形。父子二人一贯是互相毫无保留的,但惟独这件事闻远不愿向自己的父亲闻其知提及,但闻其知对谋略一类天性敏感,纵这样都能被他察觉,闻远只得放下了手中的粗瓷碗,点头道:“是。”
哪知闻其知却笑了,边笑边摇头,很是欣慰的模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什么?”闻远有些不解地皱眉。
“没什么,”闻其知摆手道,“那么敬武公主如今该是已到牙城了?”
闻远抿了抿嘴:“是。”
这种万事都被猜透的感觉令闻远十分不自在,闻其知独自笑了起来:“有勇有谋,不愧是天命帝女,当真是众望所归。”
说着,他又看了闻远一眼,道:“那么你这回来找我,是公主的意思?”
闻远沉默片刻,依旧答道:“是。”
仿佛他在自己父亲面前,永远只有回答是的机会,一切都被父亲了如指掌,闻远的手指扣紧了茶碗底部:“公主想请您出山,拜相。”
“哦?”
闻其知仿佛不太意外的模样,他往后一靠,笑道:“沈家与我还有旧账没有勾销,这丫头就想拜我为相,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闻远想起来之前沈渊对他说的话,她所料自己父亲的反应与现在分毫不差,闻远神思飘远了些,在回过神来则看到闻其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闻其知这幅模样,倒是挺像一国之相的。
闻远咳了一声:“您看我做什么?”
父子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之前发生了许多事情,导致闻远对自己父亲一直抱有偏见,但自己的所见所学都是被他教出来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对前国主抱有那样大的成见,甚至为此缄默一身才华,不愿入仕。
他明白,自己父亲的才能,足以撑起半壁朝堂。
若不是他的教导,自己也不会金榜题名,从而得到她的赏识。
想到这里,闻远的脸色缓和下来,闻其知看着自己儿子的脸色变化,笑着道:“怎么,你倾慕公主?”
“您又在胡说!”
闻远皱眉,自己父亲就是这点不好,喜欢乱说话:“我对殿下只是敬佩而已,如何算得上倾慕,反倒是您……”
说道这里,闻远突然顿住,再没有后话了,闻其知也不接,室内很静,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闻远的一声叹息:“您既然有了想法,还请不要刻意为难殿下。”
“看来敬武公主也未有传闻中那样高明,竟然要你来替她说话?”闻其知睨了闻远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走吧。”
“父亲!”
“走。”
这逐客令下的简洁明了,闻远再多的话都被吞入腹中,只得起身告离。
在门阖上之前他又往屋内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照亮了闻其知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格外沧桑。
那是岁月的模样。
*
皇宫地牢。
南戎皇宫里有个最不同寻常的地方,便是地牢。这地牢是用精铁灌铸而成,专门用以囚禁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如今这牢中囚着一位身份贵重的犯人,贤王沈潾。
狱卒在无聊时谈天提及前日的那场政变,虽只从别处听得一二,也聊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人说道:“前些天被押进来的贤王爷,听说是犯了天大的事儿,这牢里许久都未进过人了,没想到一进就来了个皇亲国戚。”
另一人啧啧道:“遗诏也是他能伪造得了的?也不想想敬武殿下当初整顿朝纲时的雷霆手段,她会料不到这一点么?再说,前国主又不是暴毙,怎么会没有遗诏,用脚趾头想想,那遗诏也该是被藏了起来。”
“唉,贤王爷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就为了这国主之位冒这么大的险,现如今落魄成这样,值吗?”第三个人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说道,“诶,不过敬武公主回国的仪仗不是才过突渌?公主怎么会出现在牙城?”
“这就是计谋了,如果公主老老实实跟着仪仗,那贤王还不早就拿着假造的遗诏登上国主之位了?啧啧,我早就猜到国主陛下驾崩后准会有一场动乱,你们还说敬武殿下远在禹国肯定不会再回来,这不是回来了?”
“谁说的!我当时听到敬武殿下要因国主大丧而回国时就知道,她肯定是回来登基的,分明是你们,说鞭长莫及,新的国主是贤王没得跑了,看看现在,那蹲在牢里的是谁?”
“所以说成王败寇嘛,要怪就怪贤王不够快啊,要是赶在敬武公主回国前就弄好这一切,哪能让公主逮个现行?”
“你可瞎扯,谁能猜到公主什么时候到,按着仪仗的速度,至少还得有五日呢。”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免不了激烈了些,这声音传入了牢房中,显得刺耳又讥讽。
沈潾身上还穿着亲王的服饰,只是头发稍显蓬乱,他生性刻板,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如今到了牢中,也难以改变。地牢对待囚犯也算是宽厚,衣食一类的都不会亏欠,牢房也算是整洁干净,不像其他的牢房,老鼠之类的满地窜。而沈潾入狱这两天来他要的最多的就是水,用来洗脸和梳理头发。
这一身的贵气,即使是落魄也难以消除。
他闭着眼靠在墙上,神色十分安然。
外面狱卒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慢慢地近了他所在的牢房,一阵锁链的响动声后,牢房门开了。
然而沈潾依旧没有睁眼。
来人也未说话,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沈潾开口道:“敬武公主是来给本王定罪的吗?”
此时此刻能够这般随意进出皇宫地牢的,除去沈渊便再没有其他人了,沈潾猜的不错,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沈渊。
她似乎瘦了些,但气势却更加彰显了出来,凌厉如刀刃,要将人生生割伤,她负手看着沈潾,道:“敬武只问二哥为何要假造父皇遗诏。”
“为何?”沈潾轻笑一声,“如今问为何,有什么意义吗,嗯?”
他眉间闪过厌恶的神色:“别叫本王皇兄,本王从来没有你这个皇妹。”
沈渊没有一分恼色,声音温和,这种温和十分熟稔,似是在别的地方听谁用过同样的口吻:“是没有什么意义了,矫造遗诏是大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二哥在铸成大错之前,想必已然做好了这等打算?”
“呵,”沈潾喉间发出怪笑,“这一切,不都是你逼的吗?”
明知他闭着眼看不见,沈渊却歪了歪头,面带笑意地:“嗯?”
沈潾冷笑:“你断了本王所有的路,唯剩这一条,本王哪怕知道前途凶险,也只能作上这一搏。”
一口气未顺上,沈潾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片刻舒缓过来,他才道:“你早就设好了局,等着本王往里钻,好深沉的心思啊,敬武。”
“二哥过奖了,”沈渊微笑看着他,“敬武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况且,父皇所留的遗诏本就写明由敬武继承国主之位,悬于景昌殿政通人和的牌匾后方,二哥若是不信,届时敬武可命人带来,与二哥一观。”
“什么?”沈潾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父皇竟真的传位给你?”
看她自若的神情,沈潾便知此话是真,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抽走,他如溺水者般沉入深渊中,沈潾惨笑道:“是,天命帝女,兴我南戎,天命帝女……哈哈……”
他疯魔一般重复念着这两句话,眼角通红,目眦欲裂,沈渊扬着下颌看向他,嘴角轻翘:“敬武自然会兴盛南戎,令天下大安,二哥不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