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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入恭王府门时,沈洵正备着出门去寻闻远。
因着沈渊回国的仪仗预计在十日后抵达,先帝的去得急,遗诏不知在何处,是以目前南戎朝内的局面被贤王所控制,沈洵近来一直忧心沈渊回国的安全。
依照贤王的性情,定会派人刺杀沈渊,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登上国主之位。
毕竟天命帝女的那个预言犹如悬梁之剑,抵在他百汇之处,让他昼夜安枕不得。
就在沈洵踏出房门的那一瞬,一个声音闲闲响起:“洵弟,别来无恙?”
沈洵猛然抬头。
她在明月中怀手袖中,眉目傲然地看着他,笑意被月色照的明艳:“认不得长姐了?”
☆、伪造
“长姐?”沈洵大喜过望,忙上前几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确定眼前之人非是虚幻后,他疏朗的眉目一展,又恢复了清清淡淡的模样:“长姐回来了。”
闻远也不去见了,沈洵将沈渊引入了屋内,又亲自替她斟了杯茶,沈渊歪坐在椅上,对沈洵道:“连夜奔波,孤累得很。”
看她的模样确实是疲惫极了,沈洵波澜不惊的眼底泛起心疼的情绪来,却又被掩下,他将茶推给沈渊,问道:“长姐的仪仗不是才从回州出海么?长姐怎孤身便回来了?”
“仪仗队中不知混了多少探子,”沈渊连茶也不想端起,近日来的疲惫在沈洵面前展露无遗,她揉了揉眉心,“且行程太慢,孤怕夜长梦多。”
沈洵嘴角抿了抿,开口道:“二哥他……”
“孤知道,”沈渊打断了沈洵的话,起身走至窗前推开了窗,夜风灌进来,让屋内沉寂的烛光动了动,拖在她身后的影子也偏了偏,可她依旧是挺直着背,月光冷清清勾出她的轮廓,寥落而清晰:“那本该是孤的东西,旁人一分都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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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废物!”
一声暴喝从贤王书房中传出,惊飞了枝头鹊,紧接着是茶盏被摔碎的声音,贤王沈潾正焦躁地在房中踱来踱去,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椅上,手里的扇一摇一摇,好不风流轻佻,他看着沈潾,面上一点燥气都无,很从容地道:“王爷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当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沈潾沉着脸说道,“你们都在叫本王莫急,到现在连遗诏的影子都见不到,本王怎能不急?”
说着他停了下来,冷峻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出了几分阴暗:“白先生,难道本王就只能坐以待毙,等着敬武回来登基,从此屈于人下?”
白情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地模样,这般正经地看着倒颇有几分风骨,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潾一眼:“以王爷的人才,须踏平狄夷,诛灭禹瀛,一统四合,为中洲霸主,千秋万代后世敬仰,方才能够。”
“好了!”沈潾挥手喝断他,“这类似的话本王听得太多了,白先生有何高见?”
说着一双剑眉就拧了起来。
这白先生,是当时老五请回来的,明面上是给父皇治病,其实暗地里是归属于他的幕僚,这一年来在朝中的布置他都出力不少,且十分有效,所以沈潾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
白情还是慢悠悠地说:“在下说过了,车道山前必有路,王爷不必着急。”
“路,什么路?”沈潾一向不喜欢这些谋士卖弄玄机,语气重了一些:“白先生有话请讲,本王听着便是。”
白情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一把扇子打在手心,“啪”地一声,暗风吹雨来,他的声音近似于招魂的歌谣:“没有遗诏,王爷就不会想办法‘变’出遗诏吗?”
闻言沈潾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剧变,喉结滚动,从唇齿间迸出话来:“先生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这人一向胆大手辣,没想到竟然胆大如斯。
白情作出了高深莫测的神情,看向沈潾:“各花入各眼,王爷认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沈潾面上有踌躇之色,他握紧了拳,问道:“可万一事败,本王岂不是要背上千古骂名?”
“王爷,”白情的眉间掠过不耐之色,“成王败寇,也照您方才所言,敬武公主回来,这南戎朝中还有您的一席之地么?”
沈潾身躯一僵。
白情继续说道:“您要先发制人,在敬武公主回国之前登基,届时万人之上,出口成旨,她纵是有疑,又能如何?你甚至还能在遗诏中添上先帝要求她殉葬,了了您心头的大石。”
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白情道:“毕竟天命帝女这个语言,还是很有分量的,若等敬武公主回来,即使没有遗诏,王爷您争赢她的胜算也是微乎其微。”
天命帝女……微乎其微……
这八个字在沈潾脑海中盘旋,如咒术一般缠得他头痛欲裂,回想之前次次居于她之下的场景,沈潾便发自内心地恨,就凭一句莫须有的预言,那个女人就能凌驾于他之上?
他从未将她当作妹妹过,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妹妹应该如瑞宁那般,安静贤淑,不问国事,再看看那敬武,在她之前,南戎哪有过一位公主问政,揽尽大权。
这样城府深沉,这样心肠歹毒。
说什么在天机门修学,学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手刃血亲,到底是并非族类,杀死先太子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越往回想沈潾便越是眼眶发红,目龇欲裂,他近年来极易躁怒,不知是何原因,好在白情在一旁,上前来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拨开瓶塞,在沈潾鼻下一晃,那清凉的气息窜入鼻间,让他平静了下来。
他揉了揉额角,也不看白情,只向外道:“高喜。”
外面立即传来一声:“王爷,您叫奴才?”
“是,”沈潾吐出一口浊息,“你进来,本王交代你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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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晴好的牙城近来连着下了七日的暴雨。
百姓们因着暴雨没有去处,茶铺中挤满了喝茶的人,既然喝上了茶,难免会同周围的人攀谈几句,这些话大多都和朝中近来发生的变故脱不了干系。
“诶,你听说了没,贤王寻到遗诏了,赶明儿就要登基成国主了!”
“什么?真的假的?那之前说敬武公主是天命帝女又算怎么回事?让贤王登基,这南戎还能不能兴盛了?”
“嘿,你还信这些,那敬武公主都和亲去禹国了,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这还能是南戎的天命帝女吗?早不是了!”
“可惜可惜,我一直觉得敬武公主会是第一代女国主的,怎么就偏偏和亲去了。其实贤王殿下也会是个贤君,但之前总以为会是敬武公主登基,这一下换成了贤王,还有些不太适应。”
“谁当国主与你有干系么?你还不是成日里在这茶铺混吃等死,连老婆都跑了!”
茶铺中一阵哄然大笑,被奚落的那人急得面红耳赤,一拍桌:“怎么没干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因着那句天命帝女的预言,我自然还是偏向敬武公主的!”
茶铺内不知为何突然静了下来,隐隐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震得地面也微颤,桌上茶盏里的水也荡了起来,不知是谁嘀咕一句:“怎么突然静了?怪怖人的。”
这一声过后,茶铺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仿佛方才听到的声响都是虚幻的,待这一天过去了,人都散尽了,之前被众人奚落的那中年人才慢慢地站了起来,走上回家的路。
他每一步都拖得很沉,接连七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但天仍旧是阴沉沉的,地面被冲刷得干净且发亮,中年人的鞋面都沾上了污水,渗透进去很不舒适,他却也不管。
不知何时,他身侧出现一个青年,那青年一身官服很是瞩目,却一言不发地跟在中年人身后,就这样走了许久,中年人在院门前停了下来,也不回头看:“回来了?”
“嗯。”青年简短而有力地回答道。
“那进去歇一歇吧。”中年人打开了院门,院子十分简陋,什么陈设都未放置,直直入了屋内,照旧是那样。
中年人摸索了许久,才点亮一盏灯,将灯放在桌上,这才看了眼青年:“坐吧。”
“嗯。”青年似乎没有什么话要对中年人讲,也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中年人讲,万语千言都无法发出,中年人又提起茶壶来,给他倒了一杯冷茶,顺便挑起话来:“这些天在忙什么?”
青年接过茶来喝一口,那是最低劣的茶,如他这样嗜茶如命的人原本是最不愿喝进口的,他却咕噜噜灌入了喉,把碗递回去,示意还要一碗,一边擦嘴一边道:“变天了。”
很是莫名的一句话,中年人却点了点头:“该变了,最后是谁?”
“自然是殿下。”
“哦?”
中年人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他倒着茶,又问:“可我听说贤王寻到了遗诏,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作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道:“怎么一回事,假的呗,贤王跳墙伪造遗诏,还好殿下提前有所布置,不然国主之位便被贤王夺了去。贤王也是丧心病狂,遗诏这等庄重的诏书,怎么能去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