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不露分毫,万千铁骑在后,个个都是铮铮儿郎,只她红粉巾帼,却不输任一人,微扬的下颌,是她一贯的凌厉与骄傲。
她在万人崇敬的目光中骑马向他走来,他嘴角一勾,恭敬地对她道:“臣,恭迎陛下。”
话音落入心间,沈渊身躯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她明白自己所惧怕的是什么了。
是这十六年来的情谊,那些年少不羁的浪荡岁月,终是回不去了。
如今她是万人之上的君,看他姿态恭谦,对她俯首称臣。
不是那一声阿渊的温柔,也不是那一声殿下的促狭。
是一个臣子面对君王,所该持有的礼节与敬重,寻不出一分差池。
沈渊眼角一润,冷声道:“平身。”
*
“留安侯近况如何?”
“多谢陛下关心,回禀陛下,照旧是那样,未见好转,却也未恶化。”
“这些时日对西狄的几场仗如何?”
“禀陛下,突渌一带如铁池银汤,西狄绝无得手的可能。”
“那便有劳小侯爷了。”
“为陛下分忧。”
每一句都答得不错分毫,在旁人耳中是最正常不过的君与臣之间的对话,而熟悉二人相处模式的却听得胆战心惊。
谢奕跟在后面,后背直冒冷汗:娘亲咧,这天要下红雨,主子和殿…哦不是陛下,怎么变得这么正经?
正经得实在是太奇怪了。
谢奕强忍着不适,听这君臣二人之间极为正经的对话,决定等下去找玄姬聊一聊。
沈渊带来的十万大军和突渌大军会合,合计约十八万,往外宣称则是三十万,在这一点上沈渊和谢长渝的意思是一致的,声势浩大些,总没错。
之后入了主帐中,沈渊对黄岐吩咐了一些行军的布置和安排后,便让将领都退了下去,自坐在案后闭上了眼,揉着头,稍作休憩。
带兵打仗她是第一次,如今面临着最要紧的问题便是突渌军队。
突渌大军远离皇权控制这么多年,俨然已成谢家私兵,只听谢家号令,自己想要发号施令,还需作一番功夫。
实在是头痛。
待她再睁开眼时,却是一愣,神色也冷了下来,对着帐中的另一人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作者是个重度拖延症 ……但我真的不会坑 并且我已经加快进度不写那些废话了QAQ求支持 谢谢大家的喜欢
☆、战火
谢长渝喝着茶,从从容容地看着沈渊:“臣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总有这种本事,沈渊抽了抽嘴角:“孤方才让所有人都出去,难道小侯爷不是人吗?”
谢长渝:“那陛下是人吗?”
沈渊皱眉,还未等她说话,谢长渝又继续道:“臣与陛下是一样的,那陛下说臣是不是人?”
“放肆,”沈渊被他的言论气得冷笑,“你也敢于孤相提并论?”
他却掀起唇角,露出温温和和地一个笑来:“您说的是,是臣逾越了。”
他这样的笑容,没来由教她想起那个烛光飘忽的夜晚,那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是贯穿了她与他之间的心防,一时沉默下来,再开口时沈渊的语气也不再那样冷厉:“你还有什么事?”
“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沈渊啧了一声:“孤方才所讲,小侯爷没有听见?”
她实在是很累,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向外摆了摆手:“出去吧,孤想静一静。”
谢长渝却站了起来,起身走至帐中的那副舆图上,手在沛海上那么一划,笑看向她:“您真正的打算是不是这样?”
看沈渊没有说话,他继续从禹国边界经西狄几个重镇划往沛海,又笑:“您与禹帝的打算是不是这样?”
沈渊挑了挑眉,毫无保留地道:“是。”
在他面前她无需保留,沈渊的手搭在眉骨处,冷冷地看着谢长渝:“小侯爷有何指教?”
谢长渝反笑了:“陛下,您总是这样,便不能在对着臣的时候收一收您身上的刺?”
自出了太微山,她便是这样,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视为另有图谋,谢长渝唇角的笑泛着苦涩:“臣怎敢指教陛下。”
“你怎么不敢?”沈渊淡淡地道,“孤确然是想让禹帝将西狄大军压至沛海沿线,届时南戎水军由海上夹击而去,西狄必溃。”
“是,南戎大军分水陆而攻,再以禹军佐之,西狄明知沛海有诈,却不得不退向沛海。您一贯如此,设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让人明知其中有诈,却一步步入瓮。”
他看向沈渊:“如贤王,死也死得明白?您真是仁慈。”
“谢长渝,”沈渊声音中明显带了不耐,“你是特地留下来挑衅孤的?”
“不,臣是来告诉陛下,最懂您的是臣,且只有臣。”
这句话激得沈渊喉头一梗,继而冷笑道:“所以呢?”
谢长渝也笑,不过是春风化雨的温柔:“所以,臣有谏言一封,望陛下一览。”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起身递给沈渊,沈渊接过后粗粗一览,继而又从头再看了一次。
这一次她看得极为仔细,像是要从字里行间揣测出写字之人的真正意图般,良久后她放下手中的信,抬起头来看向谢长渝,道:“好。”
她不问他有多大把握,因为若一件事情没有把握的话他从不会说出口,又或者是这世间并存在他没有把握的事情,除却得到她的坦诚。
得了她的恩准,谢长渝似松了一口气般,但并未在神色上露出分毫,他玩味地笑道:“臣还以为您会驳回臣的请求。”
“为什么?”沈渊抬起手来将信纸放在烛台的火苗上,顷刻就燃了起来,火光映照中她的面容带着暖意:“孤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人?”
“臣没有这个意思。”待信烧成灰烬后,谢长渝欠了欠身:“那臣便暂且退下了,陛下注意身体,请勿太过操劳。”
“真是婆婆妈妈,你何时变得如二师兄一般了?”沈渊连连摆手,“出去吧。”
谢长渝含笑出了主帐,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帘后的那一瞬间,沈渊的面色变得格外阴沉。
信纸烧成的灰烬还在地面泛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像落入熔炉中的尸骨,沈渊抬手端起杯盏浇向那堆灰烬,“嘶——”地一声,火光尽熄,袅袅升起一缕白烟,却又散了。
*
此后中洲之地,狼烟四起,烽火弥漫,自南戎西狄处起,也将禹国引燃。
在南戎新一朝国主沈渊登基后不久,四海还未从这第一位女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另一个消息给震惊了,原来南戎的前代国主是被西狄人害死的!
又是老套路,之前西狄同南戎前太子就有过类似的合谋,现在换成了贤王,也不知这两位南戎皇室是如何想的,竟然都宁愿与外敌勾结谋逆造反。
对贤王的讨伐声更甚于当年,因贤王甚至容许西狄人对前代国主下毒,以至于国主正当壮年却驾崩。
还因他为阻挠敬武公主回国狠下杀手,甚至矫造遗诏。
这一系列的事情让贤王的名声一落千丈,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待敬武公主回南戎登基时,南戎百姓都十分欣慰。
果然是天命帝女,这南戎由她来坐镇,才该是理所应当。
敬武公主不负众望,在登基后即刻讨伐西狄,斥其君主穆汉心思狭隘,手段卑劣,南戎百姓群情激奋,就此拉开了与西狄战火的序幕。
西狄本是中洲四国中国力最为薄弱的一个,但却占地势险隘,别具优势。君主穆汉派大将柯吉帅二十万大军出征,誓要将南戎大军打个落花流水。
可大军才出发不久,一道从西狄边关传来的消息呈上了穆汉的御案,气得他摔碎了今年新贡的琉璃杯。
怎么禹国又来掺和这件事了?!
穆汉阴沉着脸将书信摔在西狄众臣面前,指着鼻子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谁出来和孤说个明白!”
谁能说得明白,天知道西狄本来和南戎打得好好的,禹国哪根筋不对了,竟然趁火打劫起来。
穆汉鼻子都气歪了:“之前不是和禹国订下了盟约?十年之内互不相犯?这算什么?禹国的贺帝就是这么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开口道:“禀陛下……今年正好是第十一年……”
“混账!”穆汉抄起笔架就向那个官员砸去,“孤不知道?要你来讲?”
“哗啦——”一声,屋内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为首的官员思索了一番,对穆汉憋出这样一句道:“陛下,大约是情谊……”
“情谊?”
“敬武公主此前不是和亲往禹国……”
“简直是荒唐!”
穆汉气急,咬牙切齿地道:“堂堂一国皇帝,会为一个女人出兵?”
满堂默然,那方才说话的官员默了默,又斗胆说道:“臣以为这是南戎与禹国早前便谋划好的局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穆汉打断了官员的话,道,“替孤磨墨,孤要向萧铮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