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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长情 (少夷君)


  沈渊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那道疤,才碰到便收回了手,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自己指尖的颤抖。
  谢长渝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来,他束发的玉冠松了,平添了一分慵懒,腹部的伤疤因他上半身支起折叠起来,他眉目温和地看着她:“殿下心疼了?”
  他的眉目舒展开来,像是用笔点出的春/光,醉人的无限好景,寻不出一丝的怨,眼神里都是甘之如饴,他笑道:“得了殿下为臣皱这一回眉,臣此生足矣。”
  从未见过她如此刻一般的神情,像是春日枝头的花,落在手中一握便碎了,她的手指依照着那道伤疤的走势,来回划着,指尖触及肌肤时有些微的痒,像被猫儿轻轻挠了一般。
  谢长渝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殿下不必介怀,这并不是什么重伤,臣还在这里。”
  看不见她眼底的神色,因她一直垂着眼帘,想来那向来清明的眼中此刻映着的都是那道疤。
  他将她的手握得紧,怕丢了,烛光晕开一室的昏暗,更添了暧昧的情愫,热度沿着指尖传递至血液中,要开出绚烂的花来,她的声音是花间的露,滚过柔软的花瓣滴在他心头:“谢三,孤何时允你这样不顾自身安危了?”
  “你真是胆大包天。”
  她的尾音有些颤,就像她的指尖一般,在他身上一道道地划着,也是颤的,这颤意要带入骨中去,颤得周身都酥麻。下一瞬她不由分说地扣上了他的下颌,张嘴便咬上了他的唇,施怒一般,毫无章法,又是咬又是啃,竟生生将他的嘴唇咬破。
  血腥气漫进唇齿间,伴着喘息声越发地煽情,烛火都闪了闪,谢长渝抬手解下她束发的冠,那一把泼墨般的长发倾泻下来,散在肩上,摇落在腰间。他握了满满一掌,像是握住一掌的情思,声音有些哑:“殿下还未回答臣,殿下是心疼了吗?”
  “混账,”没有一贯凌厉的气势,她一点点将他唇上的血卷入唇齿间和着津液吞入腹中,又舔舐着他唇上的伤口,压抑着声音中的软,“孤会心疼你?笑话。”
  “殿下不心疼臣,但臣会心疼殿下啊。”谢长渝悠悠一叹,他的手指插入她发间,指尖与头皮的接触让沈渊浑身紧绷,继而战栗起来,他却乐此不疲,极尽温柔地道:“让臣替殿下分担可好?”
  “不好。”
  沈渊抬起他的下颌来,以征服者的姿态看着他,她眼底波光潋滟,却偏偏还是清明:“孤是孤,你是你,你凭什么替孤分担这天下?”
  她的声音中带着那日山间的冷风豪雨,灭了山火:“你何德何能,觉得你能与孤并肩?”
  “呵——”
  谢长渝回视着她,目光缠绵,任谁对上那样的目光都会心软,偏偏是她,偏偏她从来袖手当戏外人,谢长渝的话里带着无奈:“臣说过,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殿下认为臣能,臣便能,反之,若殿下认为臣不能,臣便不能。”
  他笑得无所顾忌,身披铠甲,百毒不侵一般:“臣都听殿下的。”
  “你……!”
  沈渊从喉间生生迸出这个字来,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人握住了她的软肋,尽在她面前演悲情戏码,沈渊闭上眼,从他身上翻身而下,拢好衣服合衣在靠墙的那一边床上躺下,她背对着谢长渝,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冷清而自持:“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谢长渝唇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抬手抹去血丝,沾在指尖,就像朱砂痣一般,片刻后房中的烛火灭了,只有月光透了进来,听他低声道:“遵命,殿下。”
  

  ☆、归国

  次日清晨起来时,会芳已经熬了粥给沈谢二人作早饭。
  那粥熬得确实好,沈渊喝了一碗后还想喝再喝一碗,便起身去厨房添饭,回来时正巧听见会芳在问谢长渝:“谢三哥哥,你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呀?”
  谢长渝咳了一声:“不慎磕在了床沿。”
  沈渊憋着笑回到桌旁,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就该上路了,在这里逗留一夜已经是浪费,沈渊立在屋外等谢长渝时,就听见里面一声声的谢三哥哥,唤得她浑身皮肉都发紧。
  如今的姑娘,都这么不矜持么,敬武殿下难免有些扼腕。
  待到谢三哥哥终于从屋内出来时,沈渊的眉都等得拧了起来。
  她往谢长渝身后觑一眼,那病弱的女子倚着门恋恋不舍地看着谢长渝的身影,啧了一声:“难分难舍?”
  谢长渝看着她,眉眼温存:“晋先生,您这句话听在谢某耳中,若说不是醋了,那就是谢某听错了。”
  于不要脸这一项,沈渊向来是比不过他,挑挑眉只将他这句话当作耳旁风:“走吧。”
  二人又在村中寻人买了两匹马,不必沈渊问,想来也是谢长渝在此之前寄放在会芳这里的,他尚没有落魄到拿女人钱的地步。
  不过这样想想似乎有些不对,那他从前为何老是花她的钱。
  但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沈渊和谢长渝策马而去,在日落时分赶至回州码头,又付了银钱,才登上了一艘前往南戎的货船。
  当货船渐渐驶离回州码头时,那海上升起的渺渺烟雾,竟显得有几分的不真实。
  当初她是在这里下的船,万人跪拜,迎她入禹国。
  如今她在这里彻底告别这一年的岁月,路途狼狈,身负征尘。
  唯一不变的是,身边始终有他。
  货船乘风破浪往南戎行去,沈渊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人,他的眉目在月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风月都镌刻在他眉间,感受到她的目光,谢长渝偏头看过来,带着笑:“殿下怎么了?”
  沈渊别过头,一轮江月孤寂地挂在天际,她摇了摇头:“没事。”
  就要回南戎了。
  *
  这一路相安无事地让人奇怪,沈渊在某天与谢长渝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谢长渝轻飘飘说了一句:“或许是因为韩侍卫长的牺牲吧。”
  沈渊愣了愣。
  韩元。
  他忍受了多少背负了多少她从来未曾关心过,因为她实在是惫懒去使一个在她认为是忠心于贤王的人倒戈相向,却未曾料到会有那日在山间的局面。
  她说不清知晓这件事时候的滋味,只知道谢长渝的那一剑确实还了她一个清静,也在她心中敲响了警钟。
  待货船靠岸后,二人下了船,重新再踏上故乡土地的感觉分外美妙,沈渊深深地呼吸了一腔南戎的风,然后呼出,一下便神清气爽了起来。
  谢长渝在后掸了掸衣袖,对她道:“殿下,臣便在这里与殿下分道扬镳了。”
  “嗯?”
  沈渊的眉危危地挑起,谢长渝又笑:“不过臣替殿下找了另一个人,来护送殿下安全抵达牙城。”
  “是谁?”
  话音才落,一个身影刷地落在了她身边,嘶哑的声音从狐狸面具后传来:“狐影参见殿下。”
  “狐影?”沈渊面上掠过喜色,“你怎么来了?”
  “是小侯爷的安排。”狐影恭谨地答道,沈渊似笑非笑地睨了谢长渝一眼,谢长渝微笑着道:“如此,殿下能放臣离去了吗?”
  海风扑面而来,将他的衣袖吹得翻飞,如展翅的鹤,想要乘风而去。
  那日见到的那道狰狞伤疤又仿佛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沈渊的手指在袖中扣紧,微微扬起下颌:“突渌,就劳烦小侯爷了。”
  谢长渝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对她颔首道:“臣,遵旨。”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臣服的姿态。
  狐影牵来两匹马,沈渊踩上马镫翻身而上,自马背上俯睨谢长渝,意味深长地道:“小侯爷,一路保重。”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将她的发扬起,像是一面玄色的幡,招展于青天白日之下,何其意气风发,她将回牙城,拾丹陛而上,处九龙之座,如立云端,凡人难及。
  那风华惊艳世人的小侯爷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马上的公主,未来的女帝。
  放她高飞,放她远走,凤凰不会被囚于原野,她不会乘风而起,因为她一展翅,便是这世上八方之风的起源。
  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却滋长着难以察觉的情愫,有什么在发芽,顷刻就成了苍天巨树。
  “臣,遵旨。”
  *
  南戎国内的事宜显然闻远都已布置妥帖,沈渊与狐影每到一处都有人接应,贤王派出的人再未出现过,只消三日,她与狐影便到了牙城。
  远远见着牙城高耸的城墙,原本策马疾驰的沈渊突然勒马。
  骏马长嘶一声,扬蹄踏尘,狐影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她:“殿下?”
  沈渊喟叹道:“孤离乡一载有余,如今归来,方知何为近乡情更怯。”
  城墙上招展的白幡刺痛了她的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谁知孤归来之由,是为国丧。”
  沉重浓稠地添加在风中,狐影心口一窒,她低声对沈渊道:“殿下…大哀伤身,还请殿下顾及自己…”
  “你…”沈渊侧头看向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还是将某些话吞入腹中,她喉头一动,神色昭然看向那座服丧的都城,扬鞭一策,驭马疾驰而去:“牙城,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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