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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长情 (少夷君)


  她突然想起金邬不知来了没,便眯眼去人群里寻那个身影,之前金邬说自己要扮作一只鸟,沈渊慈祥地摸着她的头夸了她一句孺子可教,毕竟是她教出来的女儿,某些想法与她都会有俏似。
  正往右边张望着,突然碗中想起了极为清脆的一声。
  是有铜板落入碗中。
  沈渊身体一僵,还未回头,便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听见一个软软小小的声音在喊:“母亲——”
  原来是金邬,沈渊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松一口气,面具下的嘴角一翘,低头看去:“嗯?”
  这一低头,她才是真正地僵住了。
  金邬身上严严实实地披着件狐皮,抬手扯沈渊的衣角,就能看见里面裹了件满是羽毛的小衣,头顶叩着羽毛帽,像极了枝头的鸟儿,她另只手被人握着,那是一截紫色的袖袍,雍容清雅,掐着银边,倒生出仙气来,金邬眯着眼笑:“母亲你看金邬扮得好不好,金邬还找来秦聿当独角兽,这样金邬骑着他,就可以去向父皇贺寿啦!”
  秦聿。
  沈渊沿着那截袖袍往上看去,风流骨,钟毓身,一坯黄土葬不尽他的多情,他散着发,乌木覆面,嘴角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低低喊了一声:“殿下。”
  饶是如此多情,竟将芳时都错付。
  金邬扬眉“嗯”了一声,抬头来看他:“怎么了秦聿?”
  这时,沈渊捏起竹杖,手腕一转便向人刺去,连半分情面也不留。
  那人似是预料到她的反应一般,闪身便避开了她势如闪电般的一杖,不慌不躁,徒落得一身散漫,他面具后的一双眼似乎是在笑,有揣测不透的情绪:“晋先生更胜从前。”
  从前,哪个从前,太微山的从前,还是公主府的从前?
  沈渊的神情淡漠下来,周遭的喧哗已不能入耳,只眯眼看他良久,似要将那身风流绝艳的皮囊看穿,只剩下白骨:“你逾越了。”
  那人轻笑:“是,臣逾越。”
  再没有旁的言语,四周的景物像是凝滞了下来,这一刻的时光黏腻而绵长,缠得人心口发窒。
  金邬在一旁早被吓傻,她瘪嘴委屈出了声,问沈渊:“母亲,您为何要打秦聿。”
  秦聿,呵,秦聿。
  沈渊看了眼金邬,一贯慈爱的眼神,将竹杖随意一扔,负手便向竹屋走去,金邬以为她恼了,又在后面急急地追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她的背影是最挺拔秀丽的竹,破衣也难掩三千风华,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人听到:“热闹是你们的,晋某什么也没有。”
  说着,便隐在了暗夜中。
  金邬看沈渊走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张开手臂要那人抱,那人乌木面具下的笑容很是疏懒:“公主哭什么?”
  金邬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红通通地:“金邬是不是惹母妃生气了?”
  “生气?”他笑了一声,摇头道,“她只是闹别扭而已。”
  “闹别扭?”金邬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很疑惑,咬着手指,身上的羽衣在抖,“秦聿,本宫觉得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那人身形一顿,缓下神色来:“哦,怎么不一样了?”
  金邬挠了挠头,探出莲藕般的胳膊来捧住了他的脸,那张覆着乌木面具的脸本就看不真切,她却看得仔细极了,周围的嬉笑声渐渐小了,人都倦了,明月都落到了树梢,金邬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今天没有对本宫举高高!”
  那人本是沉默不语的,听她这样一说,失笑道:“好,举高高。”
  他的笑声好听极了,像是春风拂过一般,能吹开整树的花,金邬被晃得眯起了眼,腰身一轻,就被他举了起来。
  天上星辰如棋子般布落,竹林明烛为笼,成了这偌大皇城的唯一温暖所在,贺帝仿佛又见到了那被烧毁的桃花,迷心失魄,金邬最终还是没能给她的父皇贺一声万寿无疆,便困得睡了去。
  那人将金邬交给了宫人,并嘱咐将她带回宫后,举步向竹林深处的竹屋走去。
  那竹屋外设了阵法,每一块石头每一从竹,都是天然的阵,他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如逐云破雾后掀开的明丽山水卷,灵秀尽在脊骨间,阵法困不住他,未几他甚至未破阵,只依赖着生死之隙而越过重难站定在竹屋前。
  他抬起手来,腕骨上有红线,牵连了无尽的相思意,竹屋门“哐哐哐”响了三声,里面传来一声:“滚进来。”
  平淡里带着隐忍的怒,乌木面具下的嘴角笑意越深,推开那扇门,便见了三道帘,第一道是紫缎,摇曳生香,第二道是鲛绡,勾人摄骨,第三道是一百零八颗夜明珠,熠熠生辉,榻是冷玉,她的裙裾铺展如兰开,面前盛放着凛冽的烧白酒,熏得人醉。他上前一步,恭谨守礼地对她道:“臣请娘娘大安。”
  娘娘那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沈渊的声音端得是冷漠:“三宗罪,你认不认?”
  “嗯?”又是这缠绵的鼻音,听得人心口发烫,沈渊笑了一声:“哎,你过来,本宫告诉你。”
  她的神色柔和下来,如初融的冰雪,艳丽而生动,那人缓缓前行几步,撩起紫缎,又拨开鲛绡,停在那夜明珠帘后,一身风骨卓然,略略倾身:“臣确然有罪,还请您责罚。”
  她柔和的神色徒然凌厉起来,一只手从珠帘后探出,明珠的光将那只手衬得雪白,似能透过皮肉看清白骨般。
  她径直取下了那人的乌木面具,浓眉大眼,赫然是侍卫秦聿,沈渊气极反笑:“你这功夫倒是做得好,生怕露了半点马脚,可就算是你化成了灰,本宫都能认得哪一坯黄土埋的是你!”
  说着便要探至他耳际替他撕下面具来,那乌木面具哐当落在冷玉床上,是极鲜明的对比,他笑了一声,避开她势在必得的手,拨开珠帘倾身欺近,这才见到她衣裳半敞,眼底是她领口处的雪,贴近她,低声道:“今夜好一场浮生大梦。”
  “浮生大梦,呵,”她笑了,“不过骗孩子的把戏,你竟也当真?谢三,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的手指抵在他肩胛上,用劲去推他:“你欺本宫瞒本宫骗本宫,不是罪?”
  谢长渝反向她身上靠去,手自脖颈游走至她的锁骨,剥开了封藏的冰雪,三道帘的掩映下,冷玉不比她暖,明珠不比她耀目,烈酒不比她醉人心,他在她耳畔呵气:“殿下息怒,臣不过是想您了。”
  这一声殿下,是确确实实喊的她,沈渊浑身僵住,任由他轻言细语如万箭穿心:“骗孩童的把戏?贺帝生辰殿下送他一场骗进天下的梦,而您与臣相识二十载,您送了臣什么?”
  他的手微拱,压在她的心口,眼神悲凉且哀戚:“您和亲的大喜之讯!”
  呵地一笑:“实实在在的大喜!”
  字字锥心,沈渊猛然收紧手指,那冷玉床珠帘帐掩了一室旖旎的香,白肌艳骨,乌发红唇,连玉也被蒸热,沁出薄而细密的汗。随着他的动作,沈渊浑身僵硬,赤脚便向他踢去,趁他避开时反身压上,鼻尖相凑,正对上那张不属于他的面皮,却是他独一无二与世无双的眼,沉沉笑开了:“是,这一年,本宫将自己送给了他,为他抛却华服洗手作羹汤,同他以家国政事旁人性命来谈笑风生打情骂俏,作江山为画与他并肩相看,沐一身月华与他惊鸿一舞。”
  她笑意越来越大,散至眉梢晕开了华光:“怎么,醋了?”
  就压在他身上,勾起他的下颌来,轻声笑:“谢三,你逾越了。”
  

  ☆、崩逝

  清风溜入,吹动了珠帘,她的话说得刺耳,谢长渝却越往后听去,嘴角扬得越高,直至最后那一声逾越,秦聿那张面容竟也能被他笑出风雅的意味来:“嗯,臣逾越。”
  他将掌心翻过来,那颗朱砂艳比心头血,捉住了她的指尖,将那泛着冷光的莹白一点点噬尽:“臣就是逾越,殿下能怎么办呢?”
  这无赖的话才是他,方才的悲戚只是假象,悠悠长长的一声叹,仿佛仙人的悲悯:“殿下啊,您从来都是口是心非。”
  谢长渝捉起她的手覆在胸口,沉沉的心跳声沿着掌心传递至她的四肢百骸,他那一贯的笑,是温和而无害:“臣其实很大度,所以您说的这些臣都不会介意。”
  “臣,真的一点都不会嫌弃殿下。”
  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沈渊就压着他的心口,径直撞入他眼底:“嫌弃二字轮的你来说?”
  却见他唇角一勾,愉悦地笑出声来,沈渊心里有一分恼,竟又被这厮占去了便宜!
  谢长渝将头埋在她肩窝,久违的青桂香,是月下仙人将赴瑶台的姿容,沈渊背脊酥麻,却听他低声道:“国主病危。”
  他怎么会知道?!
  沈渊周身一冷,沉色看向他:“你说什么?”
  “臣说,”谢长渝缓缓地抬起了眼,躺在冷玉床上的他,自成另一脉的贵气风流,他吐字清晰地道,“殿下果真不愧为殿下。”
  沈渊喉间一梗,从他身上翻下,面无表情:“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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