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雍看向赵皇后,皇后点点头,轻声道:“这事本宫知道,花匠也说蹊跷,这才六月间,万花枯死也是没道理的。”
周贵人见皇后似乎是站在自己这边,心里暗自窃喜,言语神情也变得自信起来,她瞥了沈渊一眼,继续说道:“午后妾与几个姐妹去戏鲤池边赏景散心,还未近池边便闻着好大股子恶臭,走近一看,满池的锦鲤都翻了鱼肚白,飘满了池面,岳嫔还被吓得晕了过去。”
她看向岳嫔,道:“岳姐姐,您说是不是?”
坐在一旁的岳嫔有些不自在地拿手绢掩了口,低低地说了声:“禀陛下,周妹妹说的是实情。”
“您当时在城门迎敬武公主,可没瞧着那景儿,真是骇人,”她越说越利索,盈盈一个眼波抛向贺雍,撒娇道,“妾都被吓着了,您瞧,今儿席上的菜肴妾都没胃口动呢!”
旁边一个妃嫔搭腔说了句:“是呀,妾今天也见着了,好好的一池鱼怎么就这么死了,真是怪瘆人的,心底想着莫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原来……”
周贵人得意地看着沈渊道:“您说这不是一两朵花或是一两只鱼这般寻常日日能见着的事情,这么多的花枯了鱼死了,本就骇人听闻,偏偏凑巧赶着今日敬武公主入宫,您说,这不是她带来的不祥之兆是什么?”
她突然神色一正,端端正正地对贺雍跪下,呈词激昂地说道:“入宫第一天便是如此,往后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难道要任由此凶兆演变下去?您常说后宫安宁则前朝安宁,这敬武公主业已将后宫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想着这些事儿妾便觉得怕……”
她眼眶都红了,落下几颗泪来,膝行几步到了贺雍面前,哽咽着声说道:“请您还邺宫一个安宁,还禹国一个太平!”
周贵人越说越离谱,贺雍听得面色铁青,盯着周贵人,道:“那么依周卿的意思,是要让朕将敬武遣回南戎?”
周贵人面色一喜,却伏得更深:“陛下圣明,您是禹国的君主,一切依您的意思。”
贺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却听沈渊淡淡一声:“哦?就这个?”
她方才一直没出声,袖着手静静看着周贵人激昂澎湃的演出,挑挑眉,眉目间光华一转,她似笑非笑地问道:“没有别的了?”
“还需要什么别的?”周贵人恨恨看了她一眼,“要是等别的发生,就再来不及了!”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竟是这区区小事,”沈渊掸了掸衣袖,银衣华彩生光,她向贺雍笑道,“这样便被吓住了,您挑选妃嫔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
“你!”周贵人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沈渊有些感叹这女人脑子不好身材却是不错,合该应了脑子全长胸上这句话,可见贺雍选妃嫔大抵选的都是胸而不是脑子。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嫌弃地看向贺雍,贺雍此时怒火按压在心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还状似悠闲地替自己斟了杯酒。
沈渊就更嫌弃了,好歹她也算是嫁给他了,关键时候怎么能自己优哉游哉地在一旁喝酒让她自己来处理,真不是个男人。沈渊暗地里对贺雍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向伏在地上的周贵人,轻声道:“呵,这些也算得是不祥之兆?”
周贵人还未来得及出声,沈渊接下来的话便如飞石般从天砸来,一句句砸得她毫无喘息的余地:“你可曾见过山川震眩,天阴鬼哭之景?草木嚎啕,黄土裂陷,城郭屋室崩坏坍塌,压杀生灵无数。此前家畜奔走,天现紫气极光,此乃异象!”
“你可曾见过巨浪十丈,铺天盖地之景?浮尸填港,腐木为舟,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庄田皆毁于海沙,稼穑死于咸潮,寻不得尸骨,归不得心乡。此前海水暴退暴涨,鱼虾现滩,渔舟颠簸,海面突白,啸声惊天,此为异象!”
“本宫听闻过赤光紫气为异,蛟龙堕天为异,青云如盖为异,天降飞石为异,鸡鸣于鼎为异,殊不知鱼死草枯也能算为异。异者,天之令也,合乎于人德,则盈德者无惧,失德者生怖,皆为心鬼。周贵人,你如此畏惧异象,岂非是心中有鬼畏惧天谴?”
“你!你胡说!”周贵人惊怒交加地直起身来,却只能辩出这一句,沈渊嘲道:“果真是小女子心性,皆由妒生,异象且分天降与人为,本宫再问你,宫中异象可是天降?”
“自然!”周贵人想也不想便反口答道,沈渊挑挑眉,对贺雍躬手道:“陛下,天降无由,人为可查,鲤池锦鲤因何暴毙,您大可取一只以银针来试,若敬武所想不错,此为投毒所致。”
贺雍看了眼周贵人,招过吴喜:“让人去验。”
吴喜一声遵旨还没说出口,坐在一旁的赵皇后便开口道:“陛下,那鲤池的鱼臣妾已在午后命人清理了,现下大概是寻不到了。”
贺雍周身气息一寒:“皇后知此事却不报?”
“臣妾只是不愿因这等小事惊动了您,也并不知周妹妹会有如此举动,”赵皇后看了一眼面色如土的周贵人,神色温和地说道,“周妹妹到底年轻不懂事,您莫怪罪她。”
沈渊侧目看了赵皇后一眼,嘴角勾起冷笑,道:“是,因着年轻不懂事,便能随意将不祥的名头栽在本宫头上,若周氏为黄口小儿,本宫尚能谅她个童言无忌。”
她前行两步钳住周贵人下颌,掰起她的脸来,问道:“周氏,告诉本宫,你今年芳龄几何?”
周贵人已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尖细的声也在颤,沈渊手上的力道很重,她眼底蕴了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十……十六……”
一向怜香惜玉的沈渊不为所动,平平看着她,冷笑道:“业已十六了,却仍听风就是雨,不知轻重不识体统,满腹的爱恨嗔痴怨憎烧坏了你的脑子。本宫以公主之尊前来禹国,修盟订约,身后是南戎的延绵河山基业百姓,你今日辱本宫为不祥之人,便是辱南戎为不祥之国。就凭你方才的挑衅之言本宫便可就此返程,以此为由挥师南下,燃烽火破坚甲,盟约既弃便为死仇,你的父兄会死于南戎铁蹄之下,你的家门会零落战火硝烟之中,而你……”
她目光轻柔地落在周贵人梨花带雨的面容上:“挑起两国之争的蠢货,你说,贺帝将会如何处置你呢?”
周贵人面色惨白,沈渊斜斜睨了贺雍一眼,那番话他亦然听入了耳,神色辨不清是喜还是怒,她放开钳制住周贵人的手,掸袖玉立俯视着周贵人,道:“然而本宫向来大度,对你这等胸有三两肉腹无半点墨的小女子一般都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讲的异象,本宫替你来解。”
她远山般的眉一扬,华灯璀璨间如有凤展翅而起,激荡万里河山,她笑里带了无耻,说道:“是因本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所致。”
在旁听得入神的贺雍猛地被呛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申榜><求轻拍~
☆、子胥
周贵人那件事最后贺雍下旨将周贵人打了二十板子后贬为庶人逐出邺宫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渊一眼,寿宴最后携着当晚舞跳得最好的那个美人儿离去。
于是应该算是新婚之夜的敬武殿下尝到了独守空房的滋味。
她自然知道自己对周贵人的那番话触到了贺雍作为一个帝王的禁忌,然而她也是在一步步对贺雍进行试探,从来南戎之前对这个帝王的了解来看,这个反应十分合乎他的性格,且不出意外三天之内他便会主动找来。
所以当夜她回到灼华殿后,踢了那双鞋履摘了头顶沉重的发饰,顿时觉得身心一松,躺在床榻上问玄姬:“谢三今晚怎么没来?”
金兰宴上属于谢三的那个使臣的坐席一直是空缺着的,沈渊没来由想起她策马离去时谢三的神情,眉头紧拧,玄姬蹲在床边替沈渊捶腿,道:“小侯爷身体不适,便向禹帝告了假,转而让别的大人替他奉上贺礼。”
“哦。”
沈渊闭上了眼,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像是一根针在细细地扎,说痛吧也不痛,但就是提醒着她某些情绪的存在。那一夜抹在唇上的心头血,每每想起时唇都如火灼烧般发烫,
夜深了,她已备着入睡时,殿外忽然响起悠扬的琴声。
那琴声像是磅礴的海,蕴含了太多的情感而从容不惊,却又能在下一瞬掀起惊风密雨滔天巨浪,沈渊从床榻间撑起身子来,一头乌发披在肩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窗外暗沉如斯,明月千年如一日地照在这宫阙楼台之上,有一人轻衣缓带席地而坐,有酒有琴,瑶琴在前,琴弦皎如蚕丝,美酒在侧,酒香烈似相思。他的笑意很深,如化不开的夜色,沉沉的嗓音传来:“余慕公主才名,特来请见。”
沈渊看着褪去明黄衣袍的贺雍,挑了眉,这喜怒无常的帝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招黄姬过来,道:“去同外面的那个公子说,公主正饿,此时请见无异于羊入虎口。”
黄姬走到殿外,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贺雍,待黄姬的声音落地,她开口接道:“请公子赠一物以饱敬武五脏而见,此物瞧不见摸不着,有香无味。”然后又招过玄姬,让她去取那柄玉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