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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长情 (少夷君)


  “不该敬本宫,要敬便敬这南戎万世不衰的江山,因为有它,才有敬武。”
  “敬我南戎昌盛!”
  言罢她仰脖一饮而尽,玄色衣袖翻飞间金兰耀目,利落的姿态更显豪情万丈,暖玉台间的气氛一下便被引燃,诸多心怀报国志的儿郎们情绪激昂,也跟着举杯朗声道:“敬南戎昌盛!”
  一时间杯盏起起落落,在华灯下闪着夺目的光,这场生辰晏才算得真正开始,纱衣红妆的舞姬分两列鱼贯而入,丝竹声起,甩开长长的水袖与妖冶。
  沈渊持着笑坐下后,眼神又不自觉往旁一瞥,那一处的风流,像是临溪的花树,照影花落三千。
  谢长渝狭长的眼掠过台中正折腰弄袖的舞姬,漫不经心地握过酒壶把手替自己斟酒,惊得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忙请罪,试图从他手中接过酒壶。他却缓缓地摇头,春风般和煦地笑着,以食指推开了那宫女嫩白的双手。
  沈渊挑挑眉,这骚包待会儿又得把自己的手指洗破皮了。
  正想着,他头一偏,正巧对上她还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带着点点笑意,他对她摇杯,杯中的酒晃了出来,沾湿了他的指尖,一派温存缠绵的景象。
  他的唇一开一合,那话语滞在喉间,却映入她眼底。
  “世有敬武,谢三甚幸。”
  

  ☆、嫁衣

  一尊白玉观音像,来自谢小侯爷的贺礼。
  宴后归府的沈渊在房中看着这尊普普通通既非名玉也非出自名匠之手更非谢长渝向来作风的观音像,琢磨着谢骚包送礼的真正意图。
  甚至将这尊观音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透彻,也未看出个所以然来,沈渊挑了挑眉,既然是毫无建树的贺礼,那么就表明……
  “韩元!”
  “属下在,”韩侍卫长侧跪在地,“殿下请吩咐。”
  “今夜,若胆敢放一只苍蝇进本宫的房中,”沈渊含笑看着韩元,韩元却觉得毛骨悚然,“那么明日,你便去留安侯府当差吧。”
  “喏!”
  “退下吧。”
  紧紧是这么一会儿,韩侍卫长就已经觉得背后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他退出去时正好遇见了玄姬,并一把血一把泪地向她控诉了无良公主的压迫以及自己并不想去谢小侯爷府中当差,玄姬十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保重。”
  只要是谢小侯爷想要进去的地方,再怎么严密的防守都是没有用的。
  韩侍卫长因为不放心别人所以选择自己亲自来把守公主房门,正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兢兢业业地仔细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在屋顶!
  韩元如炸毛的猫一般握着刀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窜到屋檐外,一个利落的旋身,威风凛凛地准备大喝出声。
  但,他只看到一片紫色的衣角从眼前掠过,月光白晃晃地映在上面,成了恍惚的银紫。
  韩侍卫长闭上了眼,感觉眼角有泪滑过。
  他终究还是太年轻。
  下一瞬他就被绕到他身后的谢小侯爷一个手刀给劈晕在地。
  谢长渝风度翩翩地向倒在地面的韩侍卫长略一欠身,道:“承蒙侍卫长成全。”然后谢奕从一旁的灌木丛中冒出个头来,蹦跶着扛起韩元略显沉重的身躯,替他找个不易受凉的地方歇息去了。
  四周终于清静了,谢小侯爷带着满意地微笑迈入檐下,抬起手来,紫色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玉雕般的腕骨,一条红线松松垮垮地系在其上,在夜幕中有几分旖旎之态。他松松握着拳,对着那扇紧闭的门,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敲了三下,声音优美如阳春白雪:“殿下,微臣有事启奏。”
  夜幕寂寂,庭院深深。
  在片刻的等待后,“吱呀——”一声,那扇门打开了。
  白衣青履,乌发束冠,袖角金兰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光彩熠熠,沈渊站定在屋内,几步之遥却似隔千山万水。她神色矜贵,淡淡地对谢长渝道:“世子请讲。”
  谢长渝也不近前去,只站在屋外,月光在他身后铺开,他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眉目精致,举止风雅,他轻声说道:“微臣心中有恙,但求殿下一解。”
  “哦?说来听听。”
  “微臣心间有姝一人,慕其皓质,辗转反侧,思之如狂。曾与她仗剑长歌白云间,三尺青锋破迷阵,也与她抱坛醉酒青石上,一身坦荡自逍遥,还与她折花弯眉春满时,千种风情不可说,往昔种种,历历在目,微臣此生难忘。”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哀色浮现,如泣如诉:“怎料她生来便负心薄幸,弃微臣一片痴心于不顾,毅然远嫁。听闻她所嫁之人风流成性姬妾成群,她却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微臣才知,原来所谓青梅竹马情深似海都只是微臣一人自作多情。”
  “殿下,”谢长渝眼中蕴起一池春水,搅动盈盈波澜,“微臣该拿这个女子如何是好?”
  沈渊嘴角抽了抽,不耐烦地说道:“不如世子扮成侍女随她一路嫁去那夫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许还能虏获一颗芳心。”
  本是她随意胡诌的一句话,谢长渝却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不愧是殿下,好计谋,微臣佩服。”
  这人溜须拍马的功夫也日益见长啊,沈渊有些头疼地望了一回屋顶,沉默片刻后,才将视线移回谢长渝身上,问道:“这回你又有什么事?”
  谢长渝的视线一偏,落于她身后放置在桌几的那尊白玉观音像上,沈渊挑眉:“进来吧。”回身两步坐到桌前,手臂撑在桌上,眼风凉凉地看过去:“去将灯点了。”
  “遵命。”
  谢长渝嘴角牵着一丝笑迈入房中,顺手带上了门,那一扇的朱红菱花便掩去春花与明月。
  沈渊支着颐,看着谢小侯爷风度翩翩地剔起灯亮,风度翩翩地点亮烛台,再风度翩翩地走近,他衣袖间带着风,自有青桂香气如云雾般在房中弥漫开来。沈渊微微眯起了眼,这人啊,做什么都能做到恰恰好,张口胡诌的本领也是一等一,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既然不知真假,那便全当做假了,这是敬武殿下的人生准则之一。
  所以能五识清明不被他所惑,因为他说的做的看在她眼中都是假的,如一台光鲜亮丽的戏,他眼角眉梢的风流与深情似水淌过,她袖手立于台下,从不为所动。
  谁当真了,谁就是输的那一个。
  上乘的青瓷烛台搁放在桌上时响起清脆的一声,谢长渝含笑的眉眼被照亮,他轻声道:“殿下。”
  “嗯?”
  “微臣的贺礼,您看到了吗?”
  沈渊瞥过那一旁的白玉观音,道:“不就是在那?”
  “这?”谢长渝一声轻笑,半臂高的白玉观音被他握在手上,他的手比那白玉色泽更润,眼珠乌嗔嗔地,倒映着烛光。他的手突然一松,沈渊眼睁睁见着观音像急速坠落,然后“嘭——“地一声,在自己面前的那块大理宫砖上四分五裂。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碎玉块零零散散地在地面铺开,在灯火的照映下泛着尖锐而温润的光晕,光晕中有一小块暖白,上等的色泽,与四周那些白玉完全不同。那是天蚕暖玉,被打磨成一块圆润的玉坠模样,上面似乎浮雕了一幅画,但看不清晰,一只修长的手将那枚玉坠拾起,摊放在掌心,沈渊这才看清那上面浮雕的是兰,修茂的兰叶间一朵兰花含苞待放,仿佛能闻其不甘落于世俗的王者香。
  谢长渝掌间的朱砂痣艳红,衬得他眉眼艳极一时:“区区薄礼,还请殿下笑纳。”
  沈渊取过那枚玉坠,摩挲把玩片刻后,问道:“请的是哪位名匠刻的,下刀便能见其风骨独秀。”
  “留安侯府的名匠。”
  “哦?”沈渊来了兴致,“姓甚名谁?”
  谢长渝眉一弯:“姓谢,在家排行第三,世人便称他谢三。”
  这臭不要脸的,沈渊嘴角一抽,似随意地将那枚玉坠放置在桌上,哦了一声,气定神闲地说道:“仔细看了看,这位谢三大师想必当时一定有些心浮气躁,本宫收回之前的评语,他尚且还需多些磨练。”
  “是,”胜不骄败不馁的谢小侯爷笑吟吟地受了敬武殿下的批语,“微臣相信他一定愿意替殿下好好磨练自己。”
  骚包的这种话沈渊一般都当耳旁风,不耐烦地甩了他一记白眼:“行了,本宫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微臣的礼还没送完,殿下这就准备赶微臣走吗?”沈渊眉一扬便是脾气要发作,却蓦地眼前一片红光乍开,如远山霞光蔓延天际,如周身血液流淌不息,说是喜庆至极的颜色,却偏偏又时常染遍黄土沙场。
  那是一件嫁衣。
  艳红的裙裾铺开来,华贵不失韵致的式样,上以金线绣有繁复的图案,却只绣了一半,另一半空荡荡只是红锦,让人看在眼中难免觉得心中失落落地不着边际。
  大红的嫁衣披在谢长渝手间展开来,他多情的眉目掠过一分哀色,紫衣玉冠在昏暗的灯火下竟显出几分萧条。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他是孤寂的,低声却是笑着说道:“谢三,恭贺殿下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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