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躺回了软榻,将面前那盘梨慢慢吃光后,闭上眼开始小憩。
这是她离开牙城的第四天,沛海那头便是回州,禹国的土壤。
傍晚时分玄姬敲门询问她是否要用晚膳了,临行前几日劳心劳力让她倦得很,这一觉本就还未睡醒,对玄姬道:“不必了,本宫没胃口。”又恹恹地闭上了眼。
这一觉醒来,已是静夜。
海上的浪潮声打入耳,深沉且喧嚣,沈渊沉睡的眉宇一皱,翻了个身,只觉得眼前烛影幢幢,似有个人影在晃动,应该是玄姬,她懒得睁眼,拖拉着声音开口道:“几时了?”
她才将将睡醒时的腔调沙哑慵懒,像是一只猫儿,撩拨在人耳间,烛影中的那人并没有答她的话,只走近了几步,船舱中弥漫着某种香气,令人心神懈怠,更如身处云雾之中般飘飘然。大抵是近了,昏暗的烛光被那人遮挡住,他俯下身来,抚上她的脸,轻轻柔柔一句,像是叹息,多情而温柔:“你这样,真让我担心。”
这声音……
沈渊微微睁开眼,朦胧的烛光中精致的轮廓映入眼底,风华绝代从容雅致,黑白分明的眼中,蕴着一潭初盛的春水。
“谢三。”
沈渊闭上了眼,复又睁开,水雾朦胧的眼霎时清明,她一把扣住谢长渝抚在她脸颊的手,冷声道:“你为何在这里?”
谢长渝展眉一笑,昏暗的船舱中掠过一线璀璨华光:“微臣护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护驾?
沈渊挑了挑眉,坐起身来,一腿屈起将手笔横在膝上,打量着口口声声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赶来护驾的谢小侯爷。
一身粉红侍女宫裙,头发未束冠也未成髻松松散散用月白缎带扎起搭在胸口,这装扮……女装的小侯爷果然……也是别有一番风情的嘛。
只不过身形高大了些,要是骨架再窄一点就更好了。
沈渊的眉毛怪异地抖了抖,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长渝,问道:“谢三,你是变态吗?”
当年晋川说谢长渝有女装癖那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果真有,沈渊感觉自己对这个世间又有了新的认知。
谢小侯爷完全没有感到羞耻的反应,他撩起轻软的袖口,粉色更衬得他眉眼如三月桃花的风流,他笑道:“这是殿下替微臣支的招数,殿下忘记了?”
那个月夜,他说他思慕的女子即将远嫁,她随意胡诌道让他扮侍女随嫁,本是一句无心的戏言,谁知他竟信以为真。
沈渊一时无言,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她偏过头去,烛光勾勒出她秀美的侧面轮廓,如国手之作,流传千古。
隔了许久,她才道:“这身衣服还是换了吧,看着别扭。”
“喏。”
“让玄姬去替你寻一身侍卫的衣服。”
“谢殿下赏赐。”
“好了,退下吧,本宫倦了。”
不愿再去想作为质子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愿再去想他究竟是如何经历重重检验混入船上,不愿再去想他到底寓意何为。
今晚,大约是此生她唯一一次信他的满腹赤诚,他的深情款款,而她却依旧不愿面对。
“殿下,”谢长渝从房中的桌上端过一碗莲子羹,走近后坐在她面前,轻声道,“您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以为微臣不知道吗?”
沈渊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无论横笛还是握笔都是最风流的景象,那只手现在端着黑陶瓷碗,更显得温润如玉雕成,他将莲子羹搅了搅,银匙舀起羹时在烛光下泛着冷清的色泽,他说:“您吃了这碗羹,微臣再退下。”
她眼底的深潭,突然有盈盈的波光在晃动。
下一瞬又不见,她抬手想接过碗来:“本宫自己来。”
“不,”谢长渝堪堪避开她的手,银匙已递在她嘴边,他笑得温存,眉眼间含着款款深情,花开风流不过他一笑,“请殿下赏微臣一个恩典,让微臣来,这种机会以后不多了。”
沈渊定定看着他,良久,才道:“好。”
她微微张开了嘴,浓腻的羹汁粘在她唇上,如淋了蜜汁的樱桃,看在眼里便是甜的,甜入了他心底。那甜蜜的莲子羹顺着流入喉头,再入她的五脏六腑,她整个人也都成了浓甜可口的美味。
她觉得唇上覆着的羹汁微微发腻,想要抿唇攒尽那些甜蜜,却不料他的拇指压在她的唇上,轻轻一揩,便拭尽了那浓稠的甜蜜。
他弯眼笑道:“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第一章奉上~果米麻瑟昨天卡文啦 先甜甜甜甜甜一下
☆、阿渊
这魅惑天成的场景让沈渊脑中轰然炸开。
少说当年在天机门修学时她也是跟着一干师兄为非作歹厮混胡闹无法无天的,春宫之流自然是没有少看,有一回她还与大师兄蹲在青楼屋顶揭了别人的瓦来看那些野鸳鸯如何双修,只可惜被床幔遮住了没能看成。
可如今谢长渝这一派形容却让她觉得自己这二十年见过的风情万种的美人都像是零落在地的残花败柳。
骚包真不愧是骚包,沈渊在心里感叹道。
还没等她感叹完,意犹未尽的小侯爷就欺身压了上来。
他唇角的弧度经常和煦若三月春风,实际却是冰凉,一如他眼底偶尔掠过的凉薄孤冷,从未被人所知。那冰冷的唇瓣辗转在她温热的双唇上,像是要汲取她所有的炽热情感,一一吞入腹中。唇齿间满是冰糖甜蜜的味道,他从那些甜的发腻的羹汁中品出她独有的清甜,像是在品尝一片粉白的矮樱花瓣,在凋零的瞬间才是绝美凄艳。她是骨血丰满的,才智惊艳无人可匹,比矮樱更为美好,也更为致命。
她被突如其来的青桂香气惑得头晕目眩,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最后只能躺倒在榻间。鹅黄的榻面将她皎若满月的面容衬得更是盈盈,她眼底映着深潭,烛光一点,尤为勾人。窗外的浪潮声比不过心底的惊涛巨浪,拍得心防几欲瓦解。他不知何时脱去那声女装,月白的里衣襟口微敞,他扣住她的手指,俯在她耳畔,吻着她小巧如珍珠的耳垂,煽情地喊道:“阿渊。”
沈渊的身体震了一震。
那是她最洒脱恣意的岁月,看尽人间风月,一回首,总有紫衣少年在她身后,眉眼风流雅致,笑吟吟喊她:“阿渊。”
她闭起眼,一如往昔,轻轻喊了声:“三儿。”
得意时扬鞭策马看尽繁花,失意时对月饮酒紫衫在旁。
谢长渝停下了动作,撑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她,狭长风流的眼底掠过一抹悲伤的色彩。
在他二人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在烛火下闪着冷清的光泽,锋利的刀尖正对准了谢长渝的心口。
“阿渊,你我一定要如此吗?”
谢长渝倾下身,光洁的胸膛抵在刀尖上,只差毫厘,只要他再进一步,那柄匕首就会穿破他的皮囊刺入心脏。
沈渊神色冷清清地,眼底润着水光,她开口的语调冰冷:“三儿,你我早已并非当年。”
出了天机门别了太微山便是堕入凡世,太多的恩怨纠葛世俗情仇相扰,哪怕他不惜以质子之身入牙城为伴,她都不再是当时那个恣意随性的阿渊了。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温和无害的三儿。
她是敬武公主,他是留安世子。
恨这世事纷扰,总将深情蹉跎。
“是,”谢长渝弯起的眉眼明媚如春阳,他轻声道,“我将你送至璧城便离,你万事小心。”
沈渊垂下眼,淡淡道:“嗯。”
她的视线中本只有那柄银晃晃的匕首,却突然见谢长渝的身躯往下一沉,他白玉般的胸膛便压在刀尖上,刀尖上霎时染开艳红,沿着寒光淌出一条红线。
沈渊震惊地抬头,谢长渝笑得凄艳,伸出手指在心口伤处一沾,染了满指的血,探来在她唇上一抹,压声沉沉如咒般说道:“这是我的心头血,你尝尝,甜不甜?”
*
关于谢长渝如何混上船来这件事情用脚趾头想想都和四姬逃不了干系,于是敬武殿下便将近来郁结的情绪都发泄在了折腾玄姬这件事上。
什么?你问为什么没有天地玄三姬的事情?
因为天姬每天晕船晕得奄奄一息,黄姬明智且尽心尽力地照顾奄奄一息的天姬,地姬十分精明地不在沈渊面前晃荡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只有缺心眼的玄姬自以为做了大好事乐呵呵地往沈渊面前凑企图邀功。
不折腾她折腾谁?
好在罪魁祸首谢小侯爷比起敬武殿下还是稍微有点良知的,时不时还会给玄姬带去精神上的抚慰。穿着侍卫服的小侯爷依旧风采翩翩,沈渊嫌他太惹人注目就让黄姬找了张人皮/面具给他带上。
小侯爷笑吟吟地遮住了自己风华绝代的皮相,长刀在侧,开始每天兢兢业业地履行侍卫的职责。
比如敬武殿下在看书时,他兢兢业业地守护在旁边,敬武殿下在用膳时,他也兢兢业业地守护在旁边,敬武殿下在甲板上吹海风散心时,他依旧兢兢业业地守护在旁边。
终于,当敬武殿下想要去如厕时,谢小侯爷依旧想兢兢业业履行职责的时候,敬武殿下忍无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