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神奇的现象被同门私下称为谢三定律,沈渊有几次伙同大师兄与白情企图将这个定律打破,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任他们费尽心机绞尽脑汁,谢长渝稳居老三宝座无人能替。
所以谢三这个绰号的由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谢家的第三子,而是他万年不容撼动的老三地位。
锋芒内敛,绝非等闲,他是在说他自己吗?沈渊岔开了心思这样想。
“殿下?”
回过神来是谢长渝的脸,眉眼风流胜过病酒花前,他含笑道:“殿下,微臣方才说的,您可曾听入耳了?”
“嗯,”她淡淡答道,“本宫在查看他履历时便觉得奇怪了,熙定八年他被外放是因为开罪了温胜知,熙定十九年本有调回牙城的机会,却被吏部的曹嘉义拦了下来。曹嘉义是个好本事的人,父皇曾赞他刚正不阿,清廉自守,在吏部当差事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却是个通透的人,将官场种种行迹都看在眼里,深恶痛绝,连温胜知的面子他都不卖。却任肖俞京在外捞财捞油给人当钱袋子,不知背后是谁,也是费了很大的手笔。”
“不卖面子,那么卖的就是人心了,”谢长渝道,“温相属贤王一派,章王平庸无能,恭王无心朝政之事,豫王体弱多病且年纪尚轻心思不足,如此算下来……”
他眼底有深沉的光掠过:“只有德行兼备,颇得民心的律王殿下了。”
沈渊锁眉,她不是没有想过,但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去揣测血亲。纵然天机门十六年生涯中她仅仅在每年能见得她父皇一次,第一次是她六岁的中秋,在太微山腰的一座山亭中,远处白云自石心而出,她嫌山路难行,皱着一张脸随玄真去见那从未蒙面如突然从石缝中蹦出来一样的爹。
那是她第一次见自己的血亲。
四处是暗影绰绰的枝桠,她自有习得心中光风霁月世间神鬼无存的话,便觉得山间的夜色并不可怕,她只有些烦闷,因这场定在中秋的相见她错过了大师兄学猴的精彩桥段,免不得明日在同门面前矮上那么几分。
转过一块巨大的山石,山亭近在眼前,亭中站在一位衣着庄重的中年男子,身姿笔挺气度沉着,隐隐然有上位者的贵气,他看着她时眼神中闪过狂喜,那是年幼的她不懂的情绪,但他却定定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她和玄真走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该向他朝拜。
玄真领着她走近山亭中,只微微向他欠了欠身,道:“国主。”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目光不自主地向沈渊看去,见她毫无反应,英气锋利的眉毛微微皱起,玄真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那个人的表情更加不悦了。
她还未长开的眉眼皱着,看起来老气横秋的,再加上心情不是很好,不耐烦地喊道:“你是沈渊的父亲?”
那个人低下头来,道:“不是父亲,是父皇。”
她眉皱得更紧了,抬起头来看他,问道:“父亲和父皇,有什么区别吗?”
那时候她父皇是这样回答她的,有区别。
是的,有区别。父亲为亲,父皇为皇,万人之上的帝王,注定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就像她的父皇为了一个虚无的预言,那个兴盛南戎的预言,将刚刚出生的她交给天机门,她此生从未享有血亲之情,从不知父母怀抱的温暖,只有太微山孤寂的圆月伴着她年复一年的成长。
都说思乡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她每每看着天上的月,都只能看到空乏的寂寞。
到后来她回到牙城,自以为能找回缺失的亲情,却发现掩埋在皇室华艳外表下的层层腐朽渣滓,令她几欲作呕。
骨血相连果真为亲?
沈渊神情有些嘲讽,抱坛又饮了口酒,道:“谢三,好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官场政斗真的是写到要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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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
谢长渝淡笑道:“不及殿下万千。”
沈渊撑着额看他,啧啧道:“什么时候你这骚包性子能改改?嗯?万年老三。”
借着酒意而抛却声名尊位的她说起话来如当年一般随性肆意,谢长渝笑眯眯地受了那句万年老三,并且十分受用的模样,道:“等殿下何时不再口是心非。”
此话一出二人竟都陷入沉默,沈渊撑额愣神看着庭中随风簌簌作响的花树,谢长渝靠在酒坛上神色淡淡如玉山半倾,屋顶的风从二人间穿过,拂动发梢及眉心的情绪,一时无言。
她何时不再口是心非?
他何时不再以风雅散漫遮掩真实?
凡身居高位者都知,若坦然将自己的情绪或是弱点暴露在人前不加遮掩,只怕下一瞬就会跌入谷底永无翻身之日。
真正的强者都善于掩饰自己,现于人前的,从来都是那个毫无弱点至善至美白璧无瑕的自己。
何时?
沈渊往谢长渝看去,正对上他的目光,如春风融融,庭院霎时鸟语花香浮光跃金,她勾起一抹笑在唇角。
她读懂了他的眼神,正如他熟知她的内心。
何时?此生怕是不能了。
下一瞬二人都将目光移开,沈渊往远处眺去,看见自己派出去寻瘴木的一行侍卫拖着一截瘴木的枝桠往驿馆走,她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这下二师兄有研究的东西就不会成日在她耳边上聒噪闹腾了。
青桂香漫入鼻尖,沈渊偏头看去,谢长渝舍弃了一直当靠枕的酒坛在不知不觉中凑到她身边,随着她一同看向那行越来越近的侍卫,咦了一声:“那是……?”
“瘴木。”沈渊起身准备下屋顶,谢长渝也跟着她往下走,在她身后问道:“是二师兄让你替他找的吧?”
沈渊回头以你又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的眼神看了谢长渝一眼,谢长渝笑得毫不谦虚,道:“二师兄还是老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啊。”
沈渊嗯了一声:“你见过他了?”
谢长渝轻声笑道:“牙城不算大,兜兜转转的总会见上一两面。”
他接着问道:“殿下,您的初心是什么?”
沈渊愣了一下:“初心?”
“初心,”谢长渝的声音在有些昏暗的走廊中传开,像是流传千古的歌谣,“那天二师兄告诉我,千万莫负初心,微臣很想知道殿下的初心是什么,殿下可以告诉微臣吗?”
沈渊的手负在身后,能在隐约看见藏在衣袖中莹润白皙的指尖,她食指与中指处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执笔批阅形成的,她的背脊很直,像是迎风不折的竹,傲然立于天地间。她从来吐字方正清楚,像是一颗颗圆润无暇的玉珠,话音落地便是大珠小珠落在人耳间心上:“你是问我的初心,还是敬武的初心?”
谢长渝的步伐有一瞬的迟疑,又听她继续说道:“敬武的初心从出生就已定下,那个天石上的预言,天命帝女,兴我南戎。所以她背负南戎的兴衰,出生便被送入天机门,她开口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父皇不是母后,是治,什么治?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治,她在天机门学尽治国之策,每一位老师都在对她讲,她是南戎的未来,是希望,是撑起一国的脊梁,她该有万人之上的气度与风仪,心怀四海,手掌五岳,振袖便是疆域更改覆手便是风起云涌。”
“她的初心,是南戎兴盛,是天下苍生,是帝业皇图。”
她转过脸来,昏黄的廊灯照在她的侧脸上,她嘴角的笑意隐隐有些讥诮:“你说的初心,是这个吗?“
突然眼前一晃,谢长渝一只手压在她笑意讥诮的嘴角按揉,他春风般的眉蹙起,似是心疼的情绪存在眼中,温柔地说道:“你是敬武,更是沈渊。”
他指尖的温度恰好,像是名贵的暖玉棋子,熨帖着她嘴角料峭的寒意,像是雪后的第一缕春阳,照在皑皑冬雪上,融化成初生的春水,他声音沉沉响在耳畔:“沈渊与敬武本就是同一个人,若没有敬武的身份,你许会是斜倚高阁刺绣牡丹的闺中千金,许会是浣纱溪头莲子满怀的农家小女,但你是敬武公主沈渊,天纵英姿举世无双,这世间只有现在的你才能配得上敬武二字,一生敬武,一世敬武。”
“是你,都是你,无人可以替代的你。”
“而我的初心,是喜你所喜,妄你所妄,拿此生换你一世无恙。”
他神情真挚,沈渊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一晃而过,她垂下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投影出鸦色的阴影。她的视线恰好望进谢长渝微微拱起的掌心,那里有一颗艳得令人心惊的朱砂痣,她抬起手握住谢长渝按压在她嘴角的手,并使其掌心向上摊开对着廊灯。那颗朱砂痣像是心头血化成一般,又浓又烈,她指尖点住那颗朱砂痣,道:“这朱砂痣是生来就随你的?长得也是蹊跷。”
谢长渝任由手这般摊着,笑道:“其实本该是长在心口的,后来它竟似活的一般,慢慢挪到了掌心,也许是为了提醒我不负初心。”
“那这更是蹊跷,”沈渊一把打掉了谢长渝的手,转身继续走着说道,“痣还有活的这一说?又不是修炼成了精怪,再唬本宫,小心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