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金玉么?”刘氏用玉钗小心地插进谢老夫人脑后的发髻,用拿了一朵浅紫的东珠别上。
金玉是蔡氏的闺名,刘氏虽然不参与内宅之事,但对蔡氏和钟氏两人明争暗斗还是略有所觉。
谢老夫人摆摆手,冷哼一声,“金玉心术不正,与雯秋一丘之貉,不是个托家之人。”
刘氏抿嘴一笑,那晚钟氏落胎,是怎么被逮个正着,稍一分析就出了结果,刘氏出生官家,父亲官虽不大,也没有实权,但家教极严,她自小知书达礼,不与人相争,但并不代表她懵懵憧憧,没个心眼,否则,谢老夫人也不会将良媛交托到她的手上。
梳洗完毕后,刘氏扶着谢老夫人到外寝,奉上茶,谢老夫人饮了一口,蹙眉问:“阿芝,昨晚老大把秋雯给打了,你怎么看?”
刘氏闺名是刘芝,这么多年,谢老夫人极少喊她闺名,刘氏听出不同寻常,所以,不预如往常般轻巧避过,她仔细思忖片刻,道:“大嫂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但说到她与人私通,媳妇还真的不敢相信,但那晚在大嫂房里,确确实实有人落胎,所以,儿媳猜,真正落胎的,只怕是凌惜。”
钟氏若肚里有孩子,就算是落了,谢晋河也不可能为此事打嫡妻,唯有他怀疑钟氏红杏出墙。
可钟氏是什么样的人,刘氏和她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多少有些了解,钟氏没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胆。
何况,谢府人多嘴杂,又不是独门独户,钟氏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与别的男人暗渡陈仓?
“落胎那晚,看到凌惜也在雯秋房里,说话时,气息不对,走路的姿势也不对,为娘只是怀疑,但想到她毕竟是卿书的人,两夫妻平日里感情还好,所以,也不敢多想,但今日听说钟氏被打,就确定了。”谢老夫人心口重重沉落,拿起一旁的茶,用茶盖缓缓拨开上面飘浮的茶叶,思忖良久,方道:“娘最近很看不透凌惜这媳妇,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但媳妇如何,枕边人是最清楚,只是卿书待她还是跟往常一样,这就让为娘猜不透了。”
“媳妇也有这感觉,但媳妇不明白,凌惜要是怀了,这是件大喜事,就算是之前孙大夫诊脉,说没有,也有可能是诊错,后来月事来了,也可以说是先兆流产,何必……”刘氏微微颔首,眼角微微眯着,“从中秋夜开始,她的性情就突然变化,易怒易惊,这很象一个孕妇的情况。还有,她最近的体形明显变粗,儿媳只道凌惜是发福,加上她穿的袍子又很宽松,以为是衣裙的原因。还有她的穿衣风格,也有明显的变化,以前夏凌惜常为了出门方便,都穿得极简单,可最近,光腰旁边的流苏就看了让人眼花缭乱,之前没往它处想,现在回想起来,可疑之处太多,包括她的行为举止,也完全改了习惯。”
尽管刘氏说的话与谢老夫人不谋而合,但她还是越听心越惊:“都说说,哪些地方可疑?”
“夏凌惜极少愿意在府里呆着,平日多数早出晚归,就算是在府上,也常见她拿着雕刀,在寝房里刻着。但如今她成日守在寝房,连外寝都不愿出,虽说是肌肤过敏,但也不致于如此讳莫如深,所以,儿媳猜是……。”
谢老夫人冷冷续了一句:“你也猜她腹中的那块肉不是卿书的,是不是?”
刘氏缓缓地颔首:“上回卿书走后,凌惜月事拖延,您还道是她有喜了,特意请了孙大夫给她诊脉,发现是误会后,没几天,凌惜的月事就来了,后来,凌惜就进了玉窖别苑,这一段时间,卿书都在扬州。”
两人静了下来,玉窖别苑,那么多男护卫。
少顷,谢老夫人冷哼道:“从玉窖回来,和钟雯秋的关系也起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她和秋雯,嘴里亲热,实则疏离,钟氏也是,以前也是做足了戏。可现在,倒是真变贴心,这几日,两人同寝同食。”谢老夫人又是一声冷笑,“钟雯秋居然为她打掩护,真是猪油蒙了心,难怪这些年,老大对她越来越疏远。”
刘氏叹一声,问:“母亲,此事你预如何处置?”
“先等良媛的事定下,如今,谢府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
“只是太委屈卿书了。”
“有什么委屈,媳妇是她挑的,就算将来,他不愿休,我这做祖母的还能怎样?”谢老夫人站起身,摇了摇头,“用膳吧,稍后,你陪母亲去一趟珈兰寺,今天是杨夫人上香的日子,也该和杨夫人提一提,收良媛为义女的事。”
刘氏含笑应了声,“是,母亲。”虽然内心真诚替良媛高兴,但垂眸时,嘴角微微的扯出一抹失落的微笑。
那是她亲手呵护大的孩子,尤其是生她的母亲先天严重不足,小良媛出生一个月时,就得到新生儿黄疸,那么小的孩子,又是天生不足,得这种病,几乎没有机会活下来,钟氏和蔡氏都怕小良媛把这病传给她们的孩子,防她们母女俩孩得跟贼一样,谢老夫人又忙,每天跑商铺,拼命赚银子给小良媛买野山参,根本顾不上孩子,只有她带着孩子熬着。
她记得那时是冬季,天很冷,她把孩子放在胸口里暖着,夜里又怕孩子痒乱抓,整夜整夜不敢合眼,连躺也不敢躺。
小良媛发病难受得哭,她也跟着哭……孩子本身体热,胃又寒,不能吃清凉的,上火了,嘴巴溃疡,嘴巴烂了,一吃东西就疼,她一边含着泪逼着她吃,一边在流眼泪。
谢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又是个母亲,焉能不明刘氏心中酸楚,但也仅能给于安慰,“刘芝呀,真是委屈你了,如果有旁的法子,娘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六丫头喊别人母亲,你是最有资格做六丫头娘的。”
刘氏心思如潮,勉强笑道:“媳妇知道,只要能为良媛好,就行了。”眼圈还是禁不住地红了。
谢老夫人无声地拍拍她的后背,硬着心道;“你明白就好。”
用完膳后,谢老夫人瞧瞧时辰差不多了,便携着刘氏,带上绿莺和百合两人准备出门拜访杨夫人。
在此之前,谢老夫人曾想过递上拜贴,再上门,可转念一想,这样做未免太牵强,不如来个巧遇,更是水到渠成,所以,选在了今日去珈兰寺。
四人刚走近外堂,外堂的嬷嬷突然惊喜地冲进来,边跑边喊,“杏巧,快去禀报老夫人,六小姐回府了。”
接着,杏巧用难以置信的声音,“真的是六小姐,啊,这真的是六小姐么?”
一个仆妇似乎用不确定的声音回道:“不象,瞧着又有点象……。”
谢老夫人与刘氏狐疑地相视一眼,谢良媛才离府十五日,丫鬟仆妇们何至于如此失态,好象看到十五年未归的样子。
绿莺见状,先行一步,走到外堂,问蹲坐在一旁台阶的车夫,喊了一声,“老夫人要出门,轿子备好了么?啊……。六小姐?”
绿莺话刚落音,谢老夫人耳畔便响起谢良媛娇软的声音,“祖母,祖母,媛儿回来了。”
只见,一身湖绿色宫装的少女,飞奔在绿柳相映的小径上,裙裾飞扬中,如披了百朵繁华,两旁或丫鬟或仆妇或小厮皆停住手中的活,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着那如花间小妖般灵动的少女扑入了谢老夫人的怀中。
朝阳下,那一双象是被观音圣水洗涤过双眸,浓黑得象要泼出墨来,
谢老夫人的心颤得快抖了出来,这哪里是谢良媛,分明是十多年前,那个总是盈盈笑语,眼底从不曾聚过人间悲愁的谢雨离。
刘氏亦震惊得连一句话也问不出,这不是分别数年或是数月,仅仅是十天半个月,谢良媛已如脱胎换骨,全身的肌肤象是得了新生般,褪去一身的苍黄,细腻白嫩如同凝脂。
懵懵憧憧中,刘氏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内堂,等她回过神时,谢老夫人正捧起怀中小脸,不停地细细端详,眉间常年深拧的皱褶仿似淡了三分。
“方才,祖母老眼昏花,还道是你抹了粉,原来不是……。”谢老夫人禁不住喜极而泣,从谢雨离开始,她就为这一对母女的病愁断了肠。
谢雨离四岁被东越离王抱走时,脸色也是苍黄一片,过了十年,母女重逢时,谢雨离虽流落街头与小乞丐为伍,一身狼狈不堪,被她带回府时,她却发现,谢雨离脸色健康红润,分明是调养得当的模样。
到了谢良媛,从小到大,脸色从不曾褪却那一层苍黄,就算是一双酷似母亲的双眼,也是常年如蒙了一层白雾般,掩去了花季少女的容颜。
刘氏终于回过了神,牵起女儿的手,上上下下数次打量后,悲喜交加:“女儿,你身子如何恢复这般神速?”
谢良媛眨着眼,眼珠滴溜溜如水耀光彩,声音雀跃中带着少女的朝气,“太后娘娘天天帮媛儿针炙,还有水月姑姑每天给媛儿做药浴,还有四名医女,一天分三次给媛儿做活血按摩,还有皇上,每天给媛儿诊脉。”
声音娇脆,语速欢快,表情灵动而活泼,看得刘氏和谢老夫人又是相视一笑,眼角沁出了泪。
许是喜悦的气氛太浓烈,连奉茶的百合都开起了玩笑,“六小姐,奴婢都快认不出您来了,您穿上这么美的衣裙,婢婢还以是您是甘泉湖的小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