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珏笙摇摇首,不予回应。
谢良媛走在前面,从秘道绕到双缘拍卖行的后院,拐个弯进入一楼大厅,拾阶而上,进入了二楼展示厅。
值夜的护卫,听到动静,看到大掌柜略显蹒跚的身影出现,双拳一握,“大掌柜,您请。”说着,便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了展示厅的门。
厅内灯火通明,玉舞人孤伶伶地站在两尺高的展示台上……泪,瞬间盈满眼眶!
她轻轻地揭起脸上的面纱,置于脑后,缓缓走过去,神情庄严肃穆,如同祭祀作古的先人,提着裙裾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直至站到了展示台上!
终于,终于可以不带面具地看着眼前的自已——
谢良媛面色苍白得近似溺水之人,僵直地伫立在玉舞人前,眸光仿似与玉舞人相缠,她双唇紧抿,瞳仁里如千里冰封,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地死灵气息。
骆珏笙轻轻关上门,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掌心带着轻颤不停地抚摸着玉舞人,削瘦的肩膀轻轻晃动,哀伤弥漫在空气中,萦萦流走。
“很疼的……”谢良媛颤了一下唇,启了启唇,还是吞了下去,眨了眨眼,待眼中的湿意褪却后,转身,看着骆珏笙,眉眼弯弯,梨窝浅动,“我熬过来了,现在连梦都不做,只是……。我没办法入土为安了。”她居高临下,对着展示台下的骆珏笙做了一个展翅高飞的动作,笑得愈加欢畅,“再过几天,拍卖会开始,我的尸体会在世人眼前暴光,接着,官府接手,仵作验尸……。”
骆珏笙走上台阶,温柔拥抱住她,轻拍着少女的后背,作动如同长者对一个孩子的抚慰。
“可我必需把自已卖了,不单单是因为仇恨,我需要这笔银子,我……。有责任。”谢良媛轻轻抽泣,她沉浸在悲伤中,带着萧飒与悲凉,“每个人都有所背负,不是因为你年纪小,就可以避开,我祖父教导我,人可错,但明知错却放任不作为的,没有资格成为夏家的孩子……夏家欠天下玉商一个交待,只要夏家有一个人活着,就要担起这责任,那些孩子,那些老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做得很好!”
桔红灯下,红舞幔纱中,他们却象寒冬里,一对相互取暖、相互慰籍的孩子,紧紧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骆珏笙缓缓放开怀中轻颤的少女,微寒的指尖带着怜惜轻轻抹过她的眼角,“阿惜,心事了了后,就开开心心地做谢良媛,记得,这世上不会有无端的重生,必定有人给了你新的生命,那个人,迟早会在你生命中出现,他陪伴你一生。”
谢良媛嘴角淡噙一丝浅笑,平复了心情后,骨子里的劣根性又浮了上来,戏谑道:“老头,这话该我劝你,我以前就想不明白,你经历了什么事,会让你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如丧考妣,现在,我猜,你经历的不会比我诡异,只是你不说,我也不会追问,我只是想劝你,人活着,可以流泪,但不要不开心,因为人生太短暂,你不知道下一刻,你会遇到什么,没有几个人有象我们这样的运气。”
谢良媛说完,也不指望骆珏笙回应,便转了身,又向前迈了一步,平静地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玉舞人的眼睛,感觉指腹并无异样,便凑上前,轻闻片刻,笑道:“周玉苏想用透明的玉脂浆直接往眼睛上抹,还好,总算她发现得快,马上擦了,否则,拍卖会那天,稍有经验的玉商都会瞧出问题。”
骆珏笙上前,仔细观察后,“这玉雕人的眼睛确实是个败笔,有经验的玉商肯定瞧出问题,所以,谢卿书方让她修改。”
“是的。谢卿书是个不错的玉品鉴定师。当年,我找上他时,做了几个赝品让他过目,他是叹为惊止,说他看过原作,夸我雕的与祖父原作神似近九成九,可他却不知,原作就是出于我的手,我的祖父上了年纪后,眼神不好,都是他画了图样,动手雕的却是我……哎,”提起往事,谢良媛眉眼黯淡,“可惜,那些玉作最后都附之一炬。”
“你小小年纪,在雕玉的造谐上,已不输于一个拥有三十年雕刻经验的玉匠。”
这三年,她手上出了近百件赝品,说是夏知儒的遗作,可骆珏笙知道,那原件就是出自夏凌惜的作品,这也是他允许双缘拍卖行这些玉饰的原因。
唯独这件玉雕人,破了他的先例,明知是假,他却从头到尾参于操作。
骆珏笙转开视线,于心不忍再触那玉舞人的双眸,步下台阶,疑问道,“既然这眼睛一开始是因为玉脂浆涂得太薄的原因致血丝隐不住,为何现在不能再涂一层?”
“火候的原因,玉脂浆经过三天火浴后,变得清透明亮。如果仅仅刷上一层透明玉胶,眼睛会呈出死色,跟鱼眼睛没区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眼睛的玉色不自然。”谢良媛淡淡一笑,亦步下台阶,走到窗边,抬头看着月色笼进乌云之中,“我到现在还想不出,为什么当初周玉苏不多刷两下眼睛,把血丝盖住。”
“许是……。那双眼,让她感到害怕!”连他心里坦荡荡的人,看到那一双含着诉不出痛苦,散不尽怨恨的双眸都觉得后背发寒,何况是玉窖之中,亲手杀人的周玉苏。
“那她就是作蚕自缚,现在,她想改,来不及了。”谢良媛冷冷一笑,眉眼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嘲笑,“周玉苏她也没这个能耐,所以,她现在一定是寝食难安,不知道该如何向谢卿书交待。”
“那你有应对措施么,如果这眼睛不处理,那天拍卖会质疑声肯定很多。”
“我来助她一臂之力呀,我不能让玉舞人到拍卖会那天,直接露馅,那我辛辛苦苦做的安排不是白废了么?”言毕,谢良媛吐了吐舌,眉眼跳跃着顽色,“你说明天周玉苏再来,会不会吓得魂飞魄散。”
“你这孩子……。”骆珏笙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天底下,能笑着对自已的遗体动手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其实很简单,这玉舞人的眼睛布满的血丝,只要轻抹一层浅金的丹蔻,便可遮住血丝。”其实以周玉苏的智慧,她也能琢磨出来,但这一阵频频发生的事,让她疲于应付,所以,她一直局限于用玉脂浆来改动眼睛。
骆珏笙颔首赞道:“女娲是神女,眼含浅金,如身带曙光,这是好方法。你在这稍等,我去备一下材料。”
骆珏笙离去,谢良媛开始观察四周的布景,她蹲下身,掀开展下台上遮盖的红绸布,敲了敲柜子,发现回音沉闷,显然,骆珏笙已按着她的计划,在里面加固了一层青石玉板。
放下绸布,谢良媛用脚步来丈量了一下二号厅最多能容纳的人数,自言自语道:“如今一张请柬都炒到千两银子,这才让五十个人进,太浪费了……”
语声未落,骆珏笙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袱,“这些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谢良媛接过,打开后,将每样的丹蔻都抹一点在自已手背上,最后,选定了一种,用细狼毫沾了少许后,步上台阶,一手抚着玉雕人的脸,小心翼翼地对着那双眼睛涂抹着。
涂完毕后,谢良媛拿着帕子轻轻煽着风,少顷,转首,语带兴奋地对骆珏笙道:“上来瞧瞧,是不是很完美?”
骆珏笙轻叹一声,扬了扬手,“走吧,我带你到楼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好吧!”谢良媛下来,手脚利落地把东西收好,跟在了骆珏笙的身后,娇喊,“小骆骆,等等奴家嘛!”
出了门的骆珏笙已稍驼和腰,行动变得缓慢,听到谢良媛地叫唤,脚底一滑,若非护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必定当众出丑。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下,很快就到了一间约容纳七八人的小室里,幽暗沉静,环壁四面全是隔音的三层重木,天花顶上,原本是木板,被镂空后,换成一块铁皮,下面支起一口锅。房间里除了左面墙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琉璃镜,和镜前一个小木桌两把小椅外,无一摆设。
这是一个特制的反射镜,源头就在这间密室的头顶上的二楼展示厅。
这就是中秋那日,谢良媛找到骆珏笙,谈了近一个时辰内容之一。
二楼的展示厅重新装璜,内设隐蔽的琉璃镜,利用反射的定律,将镜像重重反射送到楼下的密室。
谢良媛嘴角微微绽开笑意,看着四周,动人的眸子里充满了希翼之光。
少顷,走到琉璃镜前,端详片刻苦,此时光线不足,琉璃镜呈暗色,什么也看不到,便伸了个懒腰,“如果顺利,这玉雕人能拍出两千多万两。”
骆珏笙被谢良媛嘴边明晃晃的奸笑蜇了一下,问:“你又请了托,来虚抬价位?”
谢良媛讪讪一笑,脸上却毫无内疚之意:“这是行内秘而不宣的规距嘛。”
少年小脸微微扳起,眼神中透出罕见的凌厉:“仅此一次,以后,断不可能这玉脂浆制仿玉,你会破坏整个玉界的平衡,害了更多的人。”
谢良媛马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知道的,小骆骆,我不是就差两千万两就能赎回我祖上的玉矿,心有些急了嘛。”说这话,她自已都觉得心虚,这一次顺利的话,她何止能赚二千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