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仁斜睇郑溶一眼,附耳上前:“服药之人在药力之下多了几分天仙之色,若是所见之人原本就对这女子觊觎已久,更会情不自禁,难以自迟,任凭你如何地是君子柳下惠,怕是也甘拜在牡丹花之下了呢!再加上这相思方无色无味,除了让服药之人较常人血热一两分之外,别无它迹可寻。完事之后,那做了莽撞事的男子必然是心怀愧疚,自然生出些趁人之危的愧意,便会对那女子格外的怜惜看重——这药就是美女计同苦肉计一道儿用,端看王爷能不能招架得住呢!”
文九疑惑道:“何人给她下药?又为何要给她下此物?”
妙仁大笑道:“这可就要问问你家王爷了!何人知晓这位女子是三王爷的意中人,专程给这女子下了相思方,好教生米煮成熟饭吧!哎呀呀,王爷可要专程感谢感谢那位好心人,今儿必然是能够洞房花烛,春凤一度呢!说起来啊,这射箭之人恐怕不是这女子的仇家,却是你家王爷的仇家罢?生怕你家王爷对这女子失了兴趣,就枉费将这个女子安排在你家王爷身边的一番苦心了呢!”
他又假装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了,像王爷这样冷情之人,居然也有动心的一天,唉……更可惜的是,这女子怕是听信了他人之言,甘愿做鱼饵引你上钩,枉自你方才这样相救于她,我看啊王爷的这一番痴情恐怕是要被人白白辜负了……”
郑溶冷冷打断他道:“病人命悬一线,号称妙手仁心的妙仁先生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谈论风花~雪月,本王实在是佩服得很。”
妙仁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并不着急,只继续啧啧道:“王爷听在下说了这么多,居然还是一心挂念这女子的伤势,可见王爷果真对这女子动了心?以我看来,且不说身世,单单就王爷的相貌人品英雄气概,放眼这世上的女子有哪个不倾慕的?可世上居然还有这等女子,看起来却并未对王爷心存爱恋,反倒是甘受利箭穿身之苦,也要引你上钩,”他往郑溶身边再凑了一凑,笑眯眯道,“难道说你与她有杀父之仇?要不就有杀夫之恨?”
郑溶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本王的私事不劳先生挂心,先生只说这伤势是能医治还是不能医治?若是不能,”他扬了一扬眉,手往上端了端茶杯,突然将茶杯“啪——”地一声重重搁下,“本王今日里可没有闲功夫与你谈天论地。文九,送客!”
文九上前一步:“妙仁先生,请。”
妙仁急道:“你这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我……我当然能医啊!”他肃了肃脸色,将方才的嬉笑之色收了些,挽起袖子,想了一想,回头对郑溶道,“王爷要不回避一刻钟?”
见郑溶挑眉,他复又忍笑道:“这箭上有倒钩,□□的时候,这女子必会很受些皮肉之苦,我是怕你看了心中舍不得。”
郑溶不置可否,负手而立,只冷冷地看着他。
妙仁打了一个寒战,忙道:“你可不要露出那种要咬人的表情!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郑溶冷冷道:“文九,过来给妙仁先生帮忙。”
文九将妙仁的药箱取来,恭恭敬敬地捧上前来,妙仁侧坐在床边,俯下身去,一只手扶住那女子伤口外露出的箭翼,另一只手轻轻地压在她的伤口处,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将那箭干净利落地抽了出来,霎时间血流如注,床上的人不由地疼得一抖,全身蜷缩在一起,郑溶微微地垂下眼睑,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以往是漠视,推脱,拒人千里。
如今是算计,欺骗,步步为营。
在昌安,他几乎舍了性命相救于她,可她却对邱远钦旧情未了。今日在那古槐之下,他几乎以为她已经动心了。他方才那样发了疯一般策马回来,一想到她命悬一线,他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相代,可真相呢,原来真相却是如此的不堪。
他想仰天长笑,她这般对他,他却还是这样顾惜于她。在旁的人面前,他还要这样极力地装做漠不在意的样子。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她的脸颊,她的脸因为相思方的缘由,苍白之中透着一点艳丽到极致的红润,她原本如烟雨中的一杆湘妃竹,历来是清妍素雅的,现在却宛若伫立在脉脉绿水中央的一株金盏银台,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娇怯荏弱到承不了半点风露清愁,他想起方才妙仁的话:“面若桃花,艳比春杏,情态更胜以往十倍百倍……所见之人更会情不自禁,难以自迟……”
相思方,相思方,相思断肠。
果真名不虚传。
他自嘲地笑笑,脚下却动不了分毫,只能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妙仁替她清洗上药,而她就那样蜷缩在床榻之上,丝毫不知他正在极力忍耐,忍耐着她的欺骗,忍耐她的算计,忍耐着自己的怒火和恨意,忍耐着那天下第一的催情之物在他心中激荡起的一波又一波无边无际的情玉。
妙仁和文九在他的眼中慢慢地变得模糊,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摄人心魄的香气,仿佛是芸香草的味道,又仿佛混杂着极清淡的桂花馨香,她含笑站在一片桂花林中,空中漫天飞花,软香袭人,遍地碎玉玲珑,她手握一卷画轴,纤纤素手指了指那画中的女子,他定睛一看,那画中的女子却是她身着一袭罗衫的少女模样,只听她软语道:“殿下,您来看,阿萧的这幅画儿好不好?”
他望着她,仿佛这一刻他早已等了千年,他慢慢地举步走了过去,走到她的面前,就那样低头去看她,少女瘦弱的肩膀藏在广袖宽袍之中,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将她就那样一点点地按在怀中,嵌入他的心上,从此抵死纠缠,至死不休。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阿萧……”
她轻轻地依偎进在他的怀中,仰头对着他羞怯一笑,晶亮的眸子含一波春水,樱桃般的菱口上的那一点红纯,正诱着他禁不住低下头去一谈芳泽,他的目光顺着她的颈项巡睃而去,她那一点绒绒的发顶,那耳边飞舞的发丝,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几乎濒临崩溃的自制力。
平素间,那些隐藏得那样深那样沉的郁望,那些在黑夜中睡梦中伸出妖娆的枝蔓将他牢牢捆绑挣扎不得的郁望,在这样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就这样喷薄欲出,让他无力招架,溃不成军。
他禁不住她那样的笑容,禁不住她那样的软语,正在他低头触及她的纯角的时候,耳畔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三殿下?苏大人?”
他并不理会那人,只将苏萧牢牢地搂在自己的怀中,却不料方才还笑语妍妍的她却突然躲开了他的唇,转过头去怔忪地望向那人,她神色恍惚,长睫之上慢慢地蓄起一滴清泪,口中喃喃道:“邱郎……邱郎……”
那怔忪的神色如同之江阳的那一夜一模一样。她死死地攀着郑溶的臂膀,目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缠绵悱恻,仿佛看到那人之后,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
见此情形他只如万箭攒心,痛彻心扉,方才还抱着她的手掌慢慢地拢收成拳,口中传来淡淡的血腥之气,原来却是牙齿咬破下唇的味道。
妙仁一面处理伤口,一面头也不回地道:“箭口极深,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之处。若是射箭之人有丝毫差池,莫说是我,便是扁鹊华佗重生也没有丝毫办法了。”
他抽空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又道:“我先替她敷上三七墨莲膏,若是两刻钟后仍旧不可止血,怕是只能用烧烙止血的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被锁的内容和这一章的内容是一样滴,放在存稿箱中被锁,试了试直接发布又被锁,于是俺修改了敏感字终于发布了,结果!结果!前面滴两章节居然又被晋江解锁了,所以该章节被发布了三次!哭~~晋江君你是什么节奏啊?要锁就一锁到底好了,锁了又解,小麦会被你玩死的!
☆、相思方(三)
一旁的文九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烙铁?”侧眼看了郑溶一眼,忙低头噤声。
烙铁乃是战场上最常用的止血之物,若是遇上有人重伤,血流不止,有性命之危时,只得将烙铁烧红烧烫,将红烫的烙铁压在伤处止血。此法子虽可止血救命,却也留下终生不愈的伤痕,是最有效却也最不得已的止血方法。
那烙铁之术乃是鬼门关前的最后一搏,若过程之中有任何差池,伤及经络,被烙之人必死无疑。加之行此术之时,那烙铁直烧得伤口处皮焦肉黑,极为可怖,在场之人甚至能闻到皮肉焦糊的气味,被烙之人必经受极大的痛苦,哪怕是彪形大汉,口涎直流鬼哭狼嚎之人也不在少数,故而军士们私下里头谈论起烙铁也不禁个个脸色一变。
故而刚才文九闻听需要动用烙铁,也不由地悚然变色。
妙仁久久得不到回音,转过头来看郑溶,却见他牙关死死地咬在一起,仿佛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妙仁从未在郑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忽然想起相思方的又一重功效来。
那相思方虽说是一等一的催情之药,可它的功效却决不仅在此一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