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看着胤禛点了点头,高兴的从我手中接过瓷碗,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勺中的水糕,待凉了才送进雪儿口中。小丫头高兴的吃着,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天申凑过头来,指了指自家嘴巴,元寿无奈的摇摇头,也送给天申一勺。
我吩咐红鸾多备些水糕后,便坐到一旁,任他三人自个儿闹。抬头看见他怔怔的看着三兄妹边吃边玩儿,目光涣散,思绪却不知飞到何方了。
见我担心的看着,他才惊醒过来,“幼时我也这样喂过十三呢。”
他眼底的那抹哀伤深深刺痛了我,我紧握住他有些发冷的手。
“没事。”他淡淡的说道,报以安慰的一笑。
空有富贵身,却无真情谊……
静静的看着,他的悲伤传达至我心深处,应该怎样做才可以减轻这份令人窒息的难过?
其四十九 黄台瓜辞
(康熙五十五年一月九月事)
接近正午的时候,天渐渐转凉,映雪闹了一阵后才安静睡下。将她交与奶嬷嬷看护,又嘱了秋蝉、红鸾分外小心谨慎,便匆忙赶到书斋。
推门进去,看见他旗下人正在回话,我只得退到书房等待。
一日里忙着照顾映雪,处理府中大小事情,总不得闲,现下趁着等待的空当,我才得松一口气。
斜倚在窗边,拿起他桌上的《资治通鉴》随手翻开,正是唐纪五十七,元和十五年。我端起茶盏,茗了一口,指尖滑过白纸黑字,那些史上发生的事件逐一上演,深深印刻在脑海。
沉入过往,却传来外间他的斥责声,我放下手中的书籍,提起裙角,隔着屏风向内望了望。
也不知什么事惹恼了他,见他寒着脸,大声呵斥道:“如实回话!不用拿这些个浑话来诓我!”
那旗下人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唯唯应着也不清楚在说甚么。
隐在屏风后,我想着天气炎热,他最是怕热的,伸手招来他身旁伺候的苏培盛,奉过去一碗雨前给他消消火气。
我又回到窗前,摆弄了一下盆景,抬眼望向室外艳阳下的景致,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玉泉山漫山遍野的火红,好一派宁静祥和的秋景。
“在看什么?”没有回头,已知晓是他来到我身边。
“玉泉山的枫叶真美。”我淡淡的回答,转过头问他,“忙了一上午了,用些点心么?”
他点点头,却坐到书桌前看起了属下门人请安的折子。
笑看着他的言不由衷,一边吩咐了苏培盛摆上糕点,等他一会儿饿的时候吃。我仍静静的坐在窗边看书,不打扰他的专注。
“混账东西!”他猛地把一本请安折扔到地上,忿忿的骂出声来。
我上前一步,俯身拾起折子,却是他门人戴铎的函件,匆匆扫了一眼,见上面写有“求往军前效力”,“希图进京”等语1.。
叹了一口气,想来这朝堂之上,人人都将这将军一职看得很重了。
我走到他身边,将折子交还他手中,开口劝道:“年纪越大,脾气倒也见长了。”
他僵着脸,皱眉说道:“戴铎真是混账言语,居然敢求我许他西边效力,进京见我,真真可笑至极!”
“平叛西部的将军的人选还未定下来么?”我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轻声问道。
他摇摇头说道:“只派了尚书富宁安去哈密,皇阿玛年岁已大,应该不会御驾亲征,如今未决定的就是代表皇阿玛出征的大将军之位了。”
我明了的点点头,接着道:“那还不抢得头破血流的。”
他将我拉至身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谁不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若能得到这个扬名的职位,离那个人人仰望的位子又是近了一分了。”
“怕是皇帝心里早有人选,旁人是求不来的。”我笑着说道。想来他也是去皇帝跟前碰过钉子的,如今这戴铎不明京中情况,却胡言“军中效力”,妄想丢了他苦心保举的官职,怎的不恼了他?!
只是不明白皇帝是怎样想的。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位略显瘦小的皇帝,在我心中,皇帝却只是一个深沉而威严的存在,站在帝国顶点俯瞰天下的人,不是他可以亲近的皇阿玛。
“不过也可怜这戴铎,”他望向我,我微笑着解释道,“不少北人去了南边都不适应,加之饮食不注意,往往中暑,生疟疾,腹泻不止。福建又是极炎热,他一个习惯凉爽气候的北人,定是耐不住的了。”
见他脸上仍有些不以为然,我又说道:“想当年,我二哥刚至川省之时,他外出巡查,不是还中了瘴气,直说要回京呢。”
他冷哼一声,道:“若想将来位至督抚扬眉吐气,怎可说这些个告病回京的没志气的话。”
话虽如此,却见他解了怒气,心气平和的提笔写上王谕。
言谈间说到八贝勒伤寒之症,他立即阴冷了眼,说道:“皇阿玛叫我使人看望,我闻得老八病势甚重,念着先回去见上一面,谁知皇阿玛发来上谕责我不顾御驾安全,一味念着老八,恐是他一党的……”
“爷太急躁了,”我笑着说道,“去看望的人哪个不是八爷一党的?皇上如今正介怀这个,你却以为皇上心念八阿哥,着急前往,怎不被皇上误会?不过经你表态,皇上也释疑了,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呢。”
“如今看来老八竟是强弩之末,再无挽回的可能了。”他淡淡开口述说这个事实,心中恐怕已然打定主意,与八爷他们分道扬镳。
他默默的起身,走到窗前,喃喃的念道: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2.”
没由来的一阵心酸,那端坐殿堂的至尊,可会听到他心中为了生存的彷徨?
我走到他身边,听见他颤抖着说道:“皇阿玛,他……究竟要我怎样?!”
握着他的手,我抬头说道:“方才翻看《资治通鉴》,正看到唐宪宗元和十五年,承璀谋立澧王,太子不自安,遣人问其舅郭钊。钊曰:‘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他。’3.”
他震惊地看着我,继而紧拥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知道了。”
看着他恢复了常态,我柔声问道:“是否吃些东西?”
他点点头,我便陪着入桌用膳。
窗外霞光映红了天,染得万物金灿灿的,我却未发现远处一朵乌云正缓缓漂向这片烂漫。
注:
1.戴铎奏:“奴才戴铎谨启主子万福万安。奴才在福建衙门甚苦,……兼之奴才身体疾病缠绵,屡次告病不准,只得进兵饷二千两,求往军前效力,希图进京叩见主子金面,细回一切。……”(《文献丛编》)
2.“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乐府诗集?杂歌谣辟?黄台瓜辞》)
3.语见《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七?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五年条下。
其五十 事出
(康熙五十六年一月二月事)
那片未知的乌云,转眼笼罩了天地。只是,我以为眼仍是昨日的晴好。
下午映雪睡起,我带了她来到书斋。进屋见他冷着眼,站在窗边。
女儿挣脱我的手,冲到他怀里。他宠溺的抱起女儿,隐去了眼中的冰冷。
“给阿玛请安呀。”我笑着对映雪说道。“阿玛。”她乖乖的叫了出来。
“还有吉祥呢,笨雪儿。”我拉了她的小手,柔声道。
“笨笨。”映雪天真的重复我的话。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出来,用手捏捏映雪的小鼻尖,宠溺的吻了吻映雪的脸蛋儿。
我微笑看着这对父女,如此真挚的表情。
他抱着女儿坐了下来。“重么?”我想接过映雪,他摇摇头,仍抱着女儿。
女儿扯着他笑喊着玩游戏,我看映雪闹腾得不像样子,忙唤来红鸾、秋蝉带她到屋外玩。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我二人。他复又冷了眼神。“出什么事了?”我不禁问道。
他将邸报丢给我,我接过飞快浏览起来,眼见上面写着:“总督管直隶巡抚事赵弘燮疏报,假称诚亲王胤祉游行山西等省1.……”
我笑了起来,说道:“现下奴才也特放肆了,连这样的事也敢做。”
“再往下看。”他却没有附和我的笑,冷着脸说道。
我低下头,看到:“将经过地方,失察文武官员交部议处。……山西、陕西、四川、湖广、广西诸省……”
“四川?!”二哥哥也在题参官员里面?他冷淡的看着我脸上的惊讶。
“胤禛,”我抬起头看向他眼中的冰冷,不敢置信的反问道,“难道你在怀疑我二哥与三阿哥交结么?”
他不作声,我拉着他的手,着急解释,“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二哥对你的忠心?!他绝对不会背叛你,更何况我在你府中,我家人亦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绝对不会的,你相信我!”
他神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看向我身后,扬声问道:“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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