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珏咬着唇,好半晌才说道:“都尉府的手段,龌龊得紧……但这和祖父有什么关系,非要送姐走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沈太傅沉着脸道:“都尉府不光手段龌龊,且手眼通天。不管如何,先回漠北避一避总是好的,又不是不回来了。若非是祖父想得太好,当初咱们打算拒婚的时候,便该将你姐送回漠北了。我现在即刻动身去草原同皇上告假,行礼打包后,你们先跟着马车走……回漠北的事,到京城,我会立即着手安排。”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尽,行宫外不远处的山林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清新的空气中带着醉人的香甜,西山行宫的守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宁晖这样悠然地踱步在行宫主道上,并未引来询问的守卫,直至走到有果苑门口,宁晖站在原地却止步不前了。
阳光温暖而美好,站在此处,透过高墙还能看见当年种下的那些树,高低错落生机勃勃。四月本是个花开的季节,梨花桃花粉红粉白,从墙头蔓延出来,远远看去颇有意趣。在有果苑的日子,宁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季节。
春日当头,萧璟年一袭白袍坐在花树下读书品茗,宁晖躲在一处时不时地偷看,或是干脆找个事来,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看。院中春意盎然,千万朵繁花间,坐着那么个与世无争的美人,这样的景色宁晖愿用一生看着。直至此时,宁晖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抬眸间,顾盼间,不经意的微笑,都让宁晖情不自禁地喜欢着,更加地爱怜着这样的人。如此美好的人,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竟已属于了自己。宁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至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人也有些晕眩。
小诚子从门内匆匆地跑了出来,看清来人是宁晖,已是满眼的惊喜:“奴才给小姐请安了。听守卫来报,奴才还觉得不大可能,没成想竟真是小姐。您是不知道,这段时日奴才都想死您了。”
宁晖看着熟悉的笑脸,和往日无二的谄媚,一时间只觉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般,每日回到有果苑,第一个迎过来的便是满脸堆笑的小诚子。宁晖看了小诚子许久,扬了扬嘴角,轻声道:“殿下在吗?”
“在在在!殿下昨晚有些不舒服,睡得有些早,这会儿该是醒了。”小诚子躬身在前面带路,脸上的笑意越发地真切了,“殿下若是知道小姐来此,定会很开心。小姐是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殿下有多忙,不说睡觉的时间,便是用膳都没甚时间,不然早去看您了。”
宁晖淡淡笑了笑,仿佛没听到小诚子的话,又仿佛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一双眼睛贪婪地打量着四周,这个自己亲手布置的院落,每一棵树每一株花都是自己种下的。女墙和厨房也是自己亲自画图找人砌起来的。铺在花园里的鹅卵石,是自己和小诚子一起撒在泥土里的。小路的尽头那棵故意种歪了的桂花树,似乎更歪了,快要长到对面的墙上去了。
小诚子看见那株桂花树,笑了起来:“这小树长得多快,转眼便这么粗了,想来过几年殿下当真能躺上去。到时候便真成了小姐所说——美人醉卧花树间,煞是惹眼煞是惹眼。”
宁晖脑海闪过种这株花树的情形,郑峰带了许多树苗,这一株歪得最厉害,萧璟年便让小诚子丢掉,宁晖倒是觉得那么多花树间,有一株歪倒的,倒也别有趣味,于是便将它种在最显眼的地方。当时还曾笑曰,待到十年后的花开日,美人醉卧花树间,煞是惹眼煞是惹眼。
小诚子将人带到了宁晖当初的卧房门口,小声道:“这两日殿下一直歇在您的屋里,前日还和奴才说,等过春搜最后几日,怎么也要去见见你,没成想你便来了。”
宁晖点了点头:“去通传吧。”
小诚子推开了门,笑道:“小姐又和奴才说笑了不是。到了您这儿,哪里还有通传的规矩,你且等等,奴才看看殿下醒了吗。”
宁晖抿唇而笑,点了点头。四个月没见,小诚子是一点都没变,对着人的时候还是这般地精乖,规矩照样要守,可依然让你觉得自己是不同的那一个。若说站在院外的宁晖还有些紧张,可入了院的宁晖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有时候猜来猜去,何不去看看那人是不是还站在原地。虽过了四个月,可周围的一切和有果苑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待在原地,人又会走多远呢?
宁晖跟着进了门,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桌上的茶具还是宁晖最喜欢的那一套粉色官窑,椅子上是半旧不新的坐垫。桌上的青瓷瓶里一如往年春日般,插着一支水灵灵的开得正艳的桃花,所有的摆设都是宁晖的东西,一样未变,看到这些,宁晖的心情也逐渐变得好了一些。
小诚子在此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紧张无比地挡住了宁晖的去路:“小、小姐,殿下有些不舒服……噢,殿下还没有醒!不如你……你下午再来吧?”
宁晖蹙眉看向有些慌张的小诚子,抬手推开了他。可小诚子怎么敢让宁晖进去,又不敢伸手拦,宁晖朝前走一步,小诚子只得跟着退一步。宁晖见小诚子张开双手挡在了自己面前,心中隐有所感,便也不强行朝里进了:“别怕,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他便是。”
小诚子吁了一口气:“那奴才陪着小姐一起等,殿下这段时日太过劳累……想来可能会多睡一会唯,不然小姐去院中再看看?”
宁晖心有所感地看了小诚子一眼:“你不必管我。”
小诚子不敢再劝,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宁晖身旁。
翠微睁着眼望着床帐的上方,小诚子进门没多久她便有了意识,当听到外间宁晖不甚清晰的说话声,她便惊醒了。一时间只觉得恐惧,生怕宁晖会进来,看见自己以后和太子吵闹。太子对宁晖的在意,再也没人比翠微心里知道得清楚。虽不曾听见过太子和沈宁晖讨论过自己,但身为女子的敏感告诉翠微,若宁晖入了宫,或是做了太子妃,那自己会再无出头之日,这便是为何翠微在马车上,会情不自禁地对萧璟年说出那些话的最终缘故。
翠微听见宁晖不进门时,暂且舒了一口气,但心却提得更高了,但此时是断不能出去的,否则惊动了太子定会被盘问,便是让沈宁晖看见自己在太子床上也有嘴说不清。翠微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试探着坐起身来,不想却被熟睡中的太子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地安抚轻拍了她几下。翠微有些舍不得这样温暖和温柔的怀抱,闭目再次依偎在萧璟年的怀中,已是如此,起身似乎是个糟糕的决定,不起似乎也逃不过惩罚,倒不如赌一赌,毕竟翠微对萧璟年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此番只有倾尽全力地试一试了。
宁晖已在外屋坐了近两个时辰,直至正午时分,屋内有了轻微的响动,小诚子偷看了宁晖一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快速入了里屋。
萧璟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厚重的床帐挡住了光线,昏暗的床上触到了温热的躯体,他模模糊糊地感觉怀中的人坐了起来。萧璟年脑海闪过十分模糊的画面,依稀记得夜间有人回来过,想至此处,他几乎是反射性地骤然坐起身来,未及睁眼却感觉头晕耳鸣,支撑不住地趔趄到一旁。
“殿下?!您没事吧?”翠微急忙起身,扶住了萧璟年,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翠微的心脏缩了缩,轻声道,“殿下昨夜不舒服,不许奴婢走……”
宁晖坐在外间,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也不知自己心里该是什么滋味,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伤心了,但一想到他们两个睡在了自己睡了四年多的床上,便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萧璟年听到翠微的声音,心头抑制不住地失望,刚睡醒来的那一分喜悦,全然化成了失望,他挥开了翠微的手,靠着床坐了起来。
小城子在外拉开了床帐:“殿下这一觉好睡,您要是再不醒,奴才真要请御医了。”
萧璟年睁开眼,按了按眉心:“这是怎么回事?”
小诚子看也不看翠微一眼:“奴才一早起来时,便看见她在此了。您昨夜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非要赶走奴才……奴才想着白天还要伺候您,留下怀德和尽忠在门口守着,他们只怕是打了瞌睡,奴才见您又抱得紧……”
萧璟年睡了长长一觉,只觉得更加地疲惫:“守卫呢?暗处的锦衣卫呢?都死了吗?”
翠微急急地起身,连滚带爬地跪在床边:“殿下!殿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奴婢再不乱说话了。奴婢好歹跟着您和小姐这么些年,咱们在这西山行宫相依为命,平日小姐待奴婢是极不错的。奴婢对小姐何尝没有深情厚谊……便是一直把她当成殿下的知心人,见她一直不来,奴婢的心里这才有了些怨气,口不择言乱说了话。求殿下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萧璟年闭眼捏着眉心,总感觉有些事欠妥,但又有些摸不清头绪,十分疲惫地说道:“守卫没有处置你?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小诚子凑到萧璟年面前,小声道:“殿下,当时行程匆忙,哪能在路上罚她,若让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昨日大家又都忙着草原上的事,锦衣卫大部分都留守京城,昨夜皇上在草原过夜,锦衣卫都去了那一处,宫中的守卫难免松懈一些。”
翠微睁着泪眼望着萧璟年,轻声哭道:“殿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好歹跟了您和小姐四年,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留在您和小姐身边,伺候你们一辈子,奴婢心里最想的便是小姐回来,你们能团聚在一起,一如咱们在这里过活一样……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殿下便原谅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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