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鹰斩钉截铁道:“不会,我就不会。”
宁晖满腔悲伤和怒意,在蒋鹰的回话中,俱化作好笑:“我又没说你,你那么心虚做甚?你整天板着一副棺材脸,又是个坏脾气,谁会喜欢你?要说,光你这副生人勿近的德行,为你将来的夫人省了多少心。”
蒋鹰平白直抒:“太后说,我是个不费心的。”
宁晖满心的抑郁被这两句冲散了不少,笑了起来:“知道知道,许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老王卖瓜。你还没说你来干吗,眼看就要过年了,侯爷不忙吗?”
蒋鹰却垂了垂眼,拉起宁晖的手,朝最近的篝火走去:“去吃鱼。”
火堆旁的小诚子在篝火上串着四条鱼正细细烤着。蒋鹰在木桩上坐好,宁晖随意找了地方坐了下来:“你跟了我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会烤鱼呢。”
蒋鹰不动声色坐到了宁晖的身边。小诚子并未回头,得意道:“那是,琴棋书画奴才样样不会,可油盐酱醋茶奴才那是样样精通。奴才可是安公公亲手栽培的,这世上再也没有侯爷那样挑剔的个性了。公子就是有办法,这样的天气也能弄到鱼,刚才那几个人突然扔了一堆鱼过来,吓了奴才一跳。”
宁晖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小诚子道:“哪能啊!奴才就跟公子是一伙的。你是不知道,侯爷这些时日送来不少好货,什么獐子、幼鹿,还有一个大熊掌。奴才看着就眼馋,却被郑峰那个吃里爬外的拿去孝敬太子殿下了。”
宁晖侧目看了蒋鹰一眼:“侯爷为何要送这些过来?”
小诚子谄媚道:“谁知道呢?怕是要讨好公子,太子固然重要,但是谁不知公子才是太子的主心骨啊。侯爷这是未雨绸缪,有心和公子套套关系。”
宁晖挑了挑眉:“噢,言之有理,那我的事,你还有什么没告诉侯爷吗?”
小诚子絮叨道:“奴才做人也是有原则的,公子最近每日在校场待到子时,夜里哭醒,奴才可是一次都没有说。唉,也不能说啊,侯爷管得忒多了,脾气又坏得紧,这样的事没准还会怪在奴才身上!你骂侯爷没良心,奴才也没说过,只捡好的说。公子是不知道侯爷的脸就跟六月天一样,本就阴沉沉的,还说变就变。哪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说错了,当年奴才刚来西山时,侯爷每天都要奴才回话,可一天天哪有那么多话回。奴才就随口编排了几句,后来那郑峰投了诚,侯爷就知道奴才瞎编了不少话,你是不知道……”
宁晖不无可惜道:“你嘴那么碎,又爱唠叨,我倒是没见过你挨打,每次从京城回来都是蹦跶着。”
小诚子翻转着鱼,跷着兰花指道:“什么没挨打!奴才就和您一个人说,侯爷忒不是东西了!他是不打奴才,可没少吓唬奴才!奴才第一次去公府回话,他就当着奴才的面,活生生地打死了一个人!”
宁晖捂住了蒋鹰正欲说话的嘴,忍着笑:“杀鸡给猴看!”
蒋鹰感觉唇间的手,温暖暖的,软绵绵的,看了眼宁晖含笑的眸子,他垂了垂眼眸,俯看着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诚子继续道,“您是不知道,他知道我胡编了几句话,就把奴才带去了诏狱,说让奴才长长见识。您是没看他那心狠手辣的劲儿,整个一活阎王,那折磨人的手法,奴才在宫里见了那么多……”
“放肆!”蒋鹰拽下了宁晖的手,冷喝了一声。
小诚子站在篝火边打个哆嗦,却是不敢回头,哭道:“公子公子,奴奴奴奴才才好像听见侯爷的声音了。”
宁晖看着蒋鹰阴沉沉的脸,忍笑道:“我好像也听见了。”
小诚子慢慢地回头,正对上蒋鹰的黑成墨色的脸:“侯侯侯爷……侯爷大安……奴才奴才给侯爷请安。”
“哈哈哈哈哈!”宁晖再也忍不住爆笑起来,她拍了蒋鹰几下,指着小诚子笑到说不出话来。
蒋鹰扶了扶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宁晖,眉角也变得柔和起来:“烤好了吗?”
小诚子怯怯地抬了抬头,见蒋鹰看都没看自己,连声音都不敢有,起身开始将烤好的鱼装盘,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蒋鹰的手里。
宁晖见小诚子脸都吓白了,只得强忍着笑意,拽起了蒋鹰的腰牌:“锦衣卫指挥佥事,从四品,好大的官啊。想来侯爷这两年,顺风顺水,混得还不错嘛。”
小诚子见蒋鹰一直拨弄着鱼不语,谄媚道:“可不是吗!现在京城里的人谁提起侯爷来不艳羡得很,咱家侯爷不但年少有为,更是天子宠臣,多少世家夫人都想着让侯爷做女婿。”
蒋鹰听闻此言,侧目看向宁晖,却见宁晖并无异常,只是抱着双腿坐在火堆旁,不知在想着什么。蒋鹰有些失望,便继续细细又笨拙地拨弄着烤鱼。
片刻后,宁晖道:“是啊,这都腊月了,过了年蒋鹰也已十七了,若再不议亲当真晚了。”
“唉,侯爷总是还好,总不愁没个好人家,公子该多想想自己才是,您比侯爷和殿下都大。都这个岁数了,再在西山待两年……不过,您也不必回漠北去,若能出去,太后和侯爷不会亏待您的。到时实在不行,便找个寒门学子……咳咳!吃鱼吃鱼!”小诚子话未说完,便感觉一道寒光刺来,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平日里只有自己和宁晖,身旁还坐个活阎王。
宁晖若有所思地点头:“寒门学子也未必好,不发达还好,若有一日飞黄腾达,抛弃糟糠妻的比比皆是,倒不如嫁到寒门小户去,妻唱夫随的多好。”
“不该是夫唱妻随吗?”小诚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见蒋鹰又瞪了自己一眼,忙缩了缩头,不敢再言。
蒋鹰将去了刺的鱼端到了宁晖的眼前:“吃吧。”
宁晖跑了一上午,滴水未进也饿了,便也不曾客气,狼吞虎咽了起来。蒋鹰拿起了另一条开始挑刺,将腰间的水葫芦递了过去:“给你。”
宁晖不客气地接了过去,猛灌了起来,侧目看向低眉顺眼的蒋鹰,只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倒是讨喜多了。恍惚间,宁晖像是回到了才来西山的那会儿,三个人平淡地相处,却又不得不相依相伴,每日为吃食奔波,那段时日算是一段十分宁静又美好的生活了。
蒋鹰轻声道:“甜吗?樱桃酿的。”
宁晖懒洋洋地回道:“还成。”
蒋鹰道:“挑剔。”
冬日午后的阳光,虽不耀眼却很温暖。宁晖吃了三条鱼,酒足饭饱,整个人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懒洋洋的,片刻后,半梦半醒地靠在了木墩上。
蒋鹰瞪了小诚子一眼,小诚子忙退到了远处。蒋鹰旁若无人地看了看周围,目不斜视地伸手将宁晖的头揽到了自己膝盖上。鹰有些紧张地等了片刻,发现宁晖只动了动,换了舒服的姿势便再次睡了起来。
蒋鹰这才轻轻放松了身体,呼吸也放缓了不少。他的嘴角不自主地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这样的触碰让他觉得前所未有地好,自然而然地熟稔,自然而然地靠近,仿佛一瞬间填满了这些年的惦记与想念。
蒋鹰轻轻地伸出手指来,犹如儿时那般,玩着她的长发。当他的手指划过宁晖的发簪时,见她戴着个做工十分粗糙的木簪,不动声色地拆下了自己发髻上的白玉莲花簪,换去木簪,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日渐西斜,明明过了一个多时辰,蒋鹰从未感觉时间过得是这样地快,小诚子跑来添添柴火,便会无声无息地自动消失。傍晚的风也逐渐变得寒冷了起来,蒋鹰见宁晖动了动,笨拙地用狐裘将宁晖裹得严严实实的,宁晖不动了,他的眉眼再次舒展开来。远处传来了御林军集合的呼喝声,一遍又一遍。
宁晖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睁开朦胧双眼,因眼睛被压迫了许久,一时间并不能看清周围的人和物,只觉身边的气息很是陌生,宁晖几乎是下意识地警惕地坐直了身形,朝后退了退。
蒋鹰被宁晖的动作惊了一下:“噩梦吗?”
宁晖听到蒋鹰的声音,有些木的脑袋想起中午的事:“不是,我睡迷糊了,什么时辰了?”
蒋鹰道:“申时,再睡会儿?”
宁晖伸了伸懒腰:“我睡了那么久吗?不睡了,脸都变形了,眼睛都看不见,难受死了。”
蒋鹰板着脸:“挑剔。”
宁晖扑哧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我都没说你膝盖硬,已经够不挑剔了。跟着我耽搁了一中午,你还没说今天来西山干什么,随我回行宫吗?”
蒋鹰坐在原地未动:“不了,我回京。”
宁晖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噢,那你现在要走了吗?”
蒋鹰瞥了宁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先走。”
远处御林军又开始催促,小诚子从暗处牵着宁晖的马,走了出来:“侯爷,刘大人来了两次了,公子该回去了。”
宁晖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你不一起走吗?”
蒋鹰不禁蹙起了眉头,不耐道:“快走,废话多。”
宁晖挑了挑眉,狠狠地点了点蒋鹰的额头,指责道:“你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活该你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蒋鹰抬眸看了眼宁晖,没有说话,再次垂下眼眸去,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所有的思绪。宁晖不知为何,被轻轻的一眼看得有些心虚,气弱了不少:“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不如同我一起回去,让郑峰找几个人护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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